明知故问这种事情可真够会戳心的。
三日月宗近心里想着,嘴角的笑意却毫无变化,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老爷爷只要能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喝茶就可以啦,本就并非实战刀,杀敌与否倒是并不大在意呢。”他语调悠然,仿佛旧日当真闲适。
空矢不置可否,侧头眺望远方,半晌后才粲然一笑。
“可你的刀锋还是非常锋利的哦!”
他脚步轻盈地突然凑近了说,下一刻又转身大步朝前,高高扎起的长发甩出一道活泼的弧,轻快地晃荡在脑后。
三日月宗近有一瞬的怔愣。
而审神者已经丢下他走远了。
田地边的树下,明石.国行正躺在那里懒懒地眯着眼睛假寐。
与三日月宗近那种慢悠悠的老人家作派不同,这振来派的太刀似乎就是单纯的懒得提起干劲,乐得温吞又惫懒地混日子。
所以在听到有脚步声接近的时候,也不想要动弹,只掀了掀眼皮,连打招呼的声音也是那么的无精打采。
空矢站到明石.国行身边远望着本该种满作物如今却大多荒废着的田地,问:“你们之前也是每天都安排了两个人处理内番事务吗,明石.国行殿下?”
“唔,不是哦。”眼角余光瞥到正朝这边过来的绀青身影,明石.国行顿了顿才慢吞吞开口,“是三日月殿,基本也只有三日月殿会在——啊,说起来居然连我也要来干活,我可是完全没干劲的诶!”他似真似假地抱怨着,到现在为止也完全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还没走近就听到自己名字的三日月宗近施施然上前站定在空矢身侧落后一步的位置,方笑吟吟掩袖道:“干一会活儿就能休息一会儿,这样的工作方式可比奔赴合战场更适合我这种老人家呢。”
空矢闻言瞅去,笑,“这一身不像是要干活的样子哦。”
三日月宗近倒半点都不羞愧,坦然自若道:“本就不擅长,能做的也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不擅长吗?”空矢颔首,走上前蹲下在一方地旁,伸手连根拔除了几株草叶,“即便如此,是工作的话,就不能挑三拣四,得要认真对待才行呢。”
明石.国行神情微动,想要说什么似乎又有所顾虑,就在他迟疑之际,三日月宗近已经“哈哈”地笑了起来。
“在您面前可不敢胡来。”昳丽的太刀同样蹲到菜地旁,丝毫不在乎华贵的衣料沾泥,玉似的手指有样学样地拔了草攥在手中,认真地承诺,“只要是您的命令、您的希望,只要是您所想要的,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空矢微微睁大了眼,“三日月宗近殿下……”他喃喃轻唤着,双手捧住五花太刀还攥着草的手,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是满满的感动,“那你就先把地里的野草都给拔了吧!”
正回以温柔笑容的三日月宗近:……导演这家伙不按剧本来!
佯装没看到五花太刀脸上瞬间虚弱了的笑容,空矢招呼明石.国行陪自己到本丸其他地方去走走。欲言又止的明石.国行扯扯自己的刘海选择了闭嘴,顶着三日月宗近殷切的期盼目光有气无力地起了身。
“要去看些什么?太远的路我可不想走,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站到了审神者身后——开玩笑,不快点跟着审神者离开难道还留下来陪三日月殿拔草吗?!
空矢也不管这些小心思,把事多心眼也多的五花太刀撇开对他而言简直不能太棒,哪怕身后这振三花的太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好过那振平安刀有事没事就故意来撩自己的恶趣味。
……拜托,说多少次了,只想被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撩啊!
虽说是要到本丸各处去逛逛,但也只是在附近走走。本丸的实质是一个构建于时空间节点之上的独立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要算上周边丘陵山谷的面积,称是一方领主也绝无问题——虽然领土内的人类就审神者自个儿。
对大部分审神者而言,“本丸”定义与其说是整个空间,倒不如是指代着的围墙之内,几栋建筑便几乎撑起了他们全部的活动范围。至于更远些地方的深山野林,若非必要,终其整个任职期只怕都不会踏入一步。
当然空矢想知道的不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来的时间不算早,”来派的太刀懒洋洋地答道,“不过只问上两个审神者的话……”他想了想,说:“那两位都没有出过本丸的大门,有需要什么也是从现世带来,就连我们也被下达除出征外禁止外出的命令。”
明石.国行来本丸的时候还是第四任审神者刚任职不久的那会儿,那时候虚伪的和美假象还没有被撕破,看似温雅文弱的审神者还会在短刀们的簇拥下好脾气地陪他们玩闹,三日月宗近还能安稳地跟莺丸他们坐在走廊上喝茶聊天,走过哪里都有可能撞进鹤丸国永设置的恶作剧陷阱。明石.国行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他跟在加州清光身后走过木廊,萤丸闻声回头看看到他时刹那惊喜的神情。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审神者是个品行卑劣的恶徒,萤也早已沉眠。
收敛了一下情绪,明石.国行继续用萎靡不振的声音开口道:“我不太清楚本丸以前的事,我们……我是说您见到的这些刀,除了三日月殿外,都是第四任审神者召唤现世的,更远一点的事我们可不清楚。”他说着,伸手将审神者踮着脚尖想要摘下的那片树叶扯了递过去,在对方眼眉弯弯的致谢声中勾了下嘴角。
“你们练度都不高。”顺着叶脉小心抚摩着树叶的空矢说,“我以为你们是上一任审神者召唤出来的。”
明石.国行的眼神暗了暗,“前任……那位大人并未留下一振由她唤醒的刀。”
面对审神者脸上询问的神色,明石.国行倒也并无隐瞒之意,只慢吞吞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听我说过之后,可以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空矢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随后笑笑,没有同意,也未拒绝。
“上一位刚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位挺温柔和气的女公子,她安抚了受惊的短刀们,又向作为监护人的我们了解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说到这里时,一贯懒散的太刀嘴角闪过一丝讥诮,“那时候三日月殿他……本丸的情况有点混乱,鹤丸殿他们也因此疏忽了审神者的异常。”
明石.国行没有忘记最后一次见到萤丸时他那溅了半身鲜血的模样,明明已经处于堕化之中,笑得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同行的莺丸不顾自己的重伤状态地将萤丸带走,不是去往的手入室,而是三日月宗近的所在。
然后,明石.国行没能等到再见一面。
他沉默地接过了被封印的大太刀。
审神者的死亡报告上清楚地记录着,出征部队两次遭遇检非违使攻击,审神者殉职,胁差·鲶尾藤四郎、打刀·蜂须贺虎彻、太刀·小狐丸、大太刀·次郎太刀战场碎刀,太刀·莺丸重伤,大太刀·萤丸重伤回归后不治碎刀。
那一整队满级的刀剑,到最后仅剩了莺丸一振。
“殉职”这种身后名,还真是便宜了那样的人渣。
明石.国行看着莺丸将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御守交给鸣狐时,心里突然嗤笑。
……可在那样的牺牲之后,换来的不过是又一场噩梦的开端。
旧事只让来派的家长恍惚了一秒,而后他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说:“那位大人呀,打心底里厌恶……不,是憎恨着我们,这一点是我们在很久之后才醒悟到的。”
“她的所有公文都亲力亲为,会及时帮我们手入,给我们配备最好的刀装和御守,除了不锻刀也不召唤新刀以外,她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完美贴合着一个优秀审神者该有的作为。”
短刀们被以“担心”的名义留在本丸,练度高的刀剑则分担着出征与带新刀的任务,这样的安排似乎贴心妥当,而实际却是接连几队的全军覆灭。
短时间内的大量减员让本丸一下子空荡起来,明明带着最好刀装与御守,明明去往的并不是远超部队综合实力之上的战场图,却一再出现这样大的伤亡,刀剑付丧神们心中开始充满自责与不安。
年轻的女审神者只是微笑着说着“别担心”。
——别担心,你们全都该死,全都会死。
这才是那个女人真正要说的话。
“鹤丸殿有所警觉,带队出阵前他去见了三日月殿,而三日月殿意外地在他随身的刀装和御守上发现了不明的术式痕迹。”
只是那时已经太晚,高练度的刀剑早已折损大半。
那些欣喜地收下代表着审神者关怀的刀装与御守的同伴们,哪里会预料到这却是死亡的邀请函?
他们到死怀着的都是对审神者的信赖与亏欠。
这大抵正是身为刀剑那愚蠢而悲哀的本能,对来自主人的爱的渴求。
……不,异类也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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