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本丸观察日志》

    “万叶樱,是白色的呢。”

    非常突然的,空矢这样说,明石.国行则是满脸莫明其妙的神情。

    “不是有那样的说法吗?”转动着指尖白花的少年巫女笑着解释,“樱花之所以会染上红色,正是由于樱花树下埋着尸体——既然如此,就可以等同于,能够开放出白色花朵的万叶樱,以及万叶樱所扎根的这座本丸,是非常干净的吧?”

    “……干净?”明石.国行慢吞吞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讽刺。

    空矢只做无视,笑嘻嘻往前走去,“本就是哄小孩子的说法,你若是当真信了才是叫我苦恼!毕竟上一个信了的……啊,以前有个小姑娘信了以后,可是做出了让我非常为难的事情呢!”

    神色莫辨地看了眼走在自己前方长马尾辫甩得正欢的审神者,明石.国行一边小声嘟囔着“真麻烦哪”,一边懒洋洋缀在了后头。

    绕路去看了马厩,里头空空荡荡连一匹马都没有。明石.国行显然没准备解释情况,空矢伸手摸过栅栏,指尖立刻污黑了灰尘。他不在意地捻了捻,转身要走,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角落堆积的干草堆里隐约露出的一点红色,便又停下了脚步。

    明石.国行看着审神者走近草堆,从里面抽出了一条脏兮兮的红绳。

    “哦,这个啊……”太刀一眼认出了红绳,打了个哈欠,事不关己似的建议到,“您有闲暇跟鸣狐聊一聊的话,不妨也带上这个去?”

    “我现在的确对你们的旧事更有兴趣了,虽然那肯定不是个轻松的故事。”空矢叹息着将那条红绳收入袖中,目光里有些许无法形容的复杂,“但愿我的到访不会让鸣狐殿下觉得太冒犯。”

    “伤口灌脓的话,就算表面看起来没事了,也必须要割开,再挖掉腐烂的地方,重新上药,直到真正愈合。”

    出乎意料的是明石.国行所表现出的坦然态度,这并不像是他一贯的风格,可此刻经由他口说出的话,却可靠得分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是哪,这振刀总在自诩是来派的监护人,偏偏又从来都看不出个靠谱的模样——唯有在不经意时才会发觉,那灵魂里晃现的光华,正是属于长者的沉静与温柔。

    空矢略微惊讶,却报之以微笑。而后,便不再提令人伤感的话题,只安安静静走着,间或同并不主动开口的太刀搭上一两句话。

    明石.国行并不是太想跟审神者交流,无关乎太多抗拒排斥不信任这方面的原因,而是因为……萤丸。

    初见便表明了对待堕神态度的审神者,即使再清朗可亲,明石.国行也不想靠近。

    正处在堕化之中的萤若是被发现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座本丸会完,包庇隐瞒了这件事的大家也会被追责,萤也……

    明石.国行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先维持现状保持距离就好,不能涉险,不能招来灾祸,不能去赌微乎其微的侥幸。

    ……至少,这样下去萤或许还有复醒的机会,纵使渺茫。

    明石.国行漫不经心瞅着天边云彩,昏昏欲睡间又打了个哈欠。

    ——若是连我也迷失了,那谁还能带他重回此世?

    正是因为心怀着如此野望,时至今日方不曾亦不敢堕落。

    抱有同样奢求的还有源氏的太刀,只是比起明石.国行,他显然更加犹豫不决。

    性格认真的太刀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至少跟他组队远征的烛台切光忠轻易就能看清他在迟疑什么。

    烛台切光忠明白膝丸踟躇不安的原因,事实上他也正观望着审神者,想要知道在这个特殊时段来到本丸的年少人类是否值得信任——是否值得去拜请完成被托付的遗愿。

    昨夜石切丸私下所说的那些话,烛台切光忠到底是听进了耳中也放在了心上。

    什么都能不在乎的三日月宗近是什么样子的?孤高冷淡?又或许是闲淡怠惰?——可三日月宗近这振刀,不本该就是那般疏离又悠然着的姿态吗?

    烛台切光忠不够了解三日月宗近,那振天下五剑实际上也并不曾愿意被他们了解得更深。烛台切光忠想,在三日月宗近眼里,保护他们跟保护本丸大概是同种性质,属于责任而不是源自情感的羁绊。

    所以那时候的鹤先生也才会那么无奈,私下偷偷吐槽说出“三日月殿太我行我素了,不套根绳子牵着搞不好他能把自己都给弄没了!”这种话来。

    ……可是绳子好像真的都快要断掉了,要变成你最担心会出现的局面了呢,鹤先生。

    烛台切光忠看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膝丸,薄绿的太刀仍旧忧心忡忡着,鎏金的眸子里已许久不见华彩。

    他们顾虑的东西各有不同,却又在观望着同一件事。

    ——审神者可信吗?又可信到了哪种程度?

    轻易得到了三日月殿信任的少年巫女,是否也担得起鹤先生的信任?

    烛台切光忠不敢妄动,他想也许他可以询问一下与他立场相近的那些同伴。

    对他的问题,膝丸在愣了一下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既然三日月殿做了选择,那就没问题的。”

    源氏的太刀抿了抿嘴唇,“兄长的眼光不会错的,所以我会相信三日月殿做的任何决定。”

    烛台切光忠哑然。

    这家伙……与其说是信任三日月殿,倒不如说是从头至尾只是在相信自己的兄长。

    在用罪人的头来试斩时,把胡子也斩了下来,因此得名“髭切”。

    连名字也带着戾气的源氏重宝,却出乎意料有着温软又迷糊的无害模样。

    无害到让人根本想不起来,这本该是振何其狠厉的刀。

    髭切。

    鬼切。

    友切。

    “狮子の子”怎可能会是只软和的草食动物?

    鲜血、杀戮、死亡。

    每一个名字都张狂着黏稠的杀气。

    ——可他看起来实在太无害了,甜得像是堆在小蛋糕上的奶油花。

    白白的,软软的,甜蜜蜜的。

    谁能去怀疑他呢?

    记不住弟弟名字、连自己名字也能忘掉,迷迷糊糊什么都搞不清的模样,所以才一直都要弟弟照顾,连分离片刻也会不知所措,这样子的他会依赖着弟弟到几乎要寸步不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连膝丸自己也这么相信了。

    我跟兄长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兄弟!

    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身为弟弟,照顾兄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样认为,且履实。

    记忆中那千年间所发生过的事其实大多数已经模糊,膝丸不大记得在过去时光里自己与兄长是如何相处的了,但唯有一件事他清楚,那就是兄长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重要到……能让膝丸对髭切身上所有的违和感都视而不见。

    太刀·髭切,源氏重宝,名字源自其试刀时连同罪人的胡子也一根不留给斩断了的传闻。

    膝丸在什么时候已经忘了,兄长的刀锋从来都有着不逊于他的锋利。

    所以当再一次见到曾被刻意收敛的锋芒之际,膝丸在突然间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天元三年早秋暴风雨肆虐的凉夜之后,参与了那场围杀的兄长冷漠而克制地甩落刀锋上沾染的血珠,带着满身的血迹与鬼气踏雨而归的姿态。

    ——膝丸的记忆有点混乱,他好像有印象真的曾眼见过这幅景象,但又隐约感到那时的自己似乎并不该能看到。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重要的只有兄长。

    而他几乎失去了兄长。

    “髭切殿才是本丸里最清醒的那一个。”

    将兄长的本体刀送还的三日月宗近这样说,他说再没谁看得那么透彻,也再没谁能那么狠了。

    “唯独你被他爱着,膝丸殿。”

    三日月宗近叹息。

    膝丸抱紧了兄长的本体刀。

    ……真正在依赖着被纵容着的那一个,原来一直是我。

    真不愧是兄长啊。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好好活下去的话,是不是有机会找到让兄长回来的办法?

    膝丸没办法知道最终的答案,但他必然会如兄长所愿那般努力活下去,因为这样至少还有希望在。

    ——所以膝丸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烛台切光忠会问他被三日月宗近这么快就承认了的审神者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不过……兄长说三日月宗近可信,那三日月宗近判定的“可信”,便一定能够“可信”。

    兄长是不会错的。

    他的回答让烛台切光忠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可想一想这两兄弟以前的相处模式,烛台切光忠又觉得膝丸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一点儿都不意外了。

    再怎么迷糊温软的性情,为了弟弟也难得清明硬气了一次呢,髭切。

    没能认识到那位源氏兄长是个白切黑的烛台切光忠跟本丸的大部分刀一样并不清楚髭切到底干了件多狠的事,他印象里的那振太刀大概更像个大龄儿童,乖乖巧巧不吵不闹身边却又离不得人照看的那种。

    经历过那些污糟的事情之后,本丸里的刀剑们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秘密,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能说那些经历让他们的人性更重了罢。

    没有神位的末位神明被染上了更多的人类的色彩,是福是祸暂还难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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