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本丸——其实也没几振刀——外加一只狐之助集体劝说了好一会儿的空矢最终也没有被说服。
这大概是在三日月宗近意料之中的，是以他也只是抬手安抚地摸摸特意跑来手入室跟自己抱怨的加州清光的脑袋，在对方呆愣愣的表情里温和地笑一笑，便要离开。
“啊啊啊啊，三日月殿你等一下！”懵圈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的加州清光来不及抗议自己被当小孩子对待，几步冲过去揪住三日月宗近衣袖，急声开口，“我还没有说完啊！”
三日月宗近好脾气地停下脚步望着他。
“审神者大人说你这边完事儿了就去替她代写一份给狐之助的临时进入现世授权申请书，她现在要……写、作、业。”说到后面几乎要磨牙了的打刀深吸一口气，压下怨念继续转述，“大人还说，有什么要汇报或是需要她处理的事情全都等她做完作业再说。”
“……哦，对了。”到最后，加州清光又想起一件事来，“虽然大人没同意政府派人近身保护，不过有松口同意开放本丸的‘紧急坐标传送’设置——我没听说本丸的时空置换仪有这个功能啊？”
初始刀少年看起来困惑极了，三日月宗近弯弯嘴角，“我也没听说过，也许是政府的新技术。”心里还惦记着从笑面青江那儿听到的消息，三日月宗近虽是耐心听加州清光说完，却并不多耽误，只安抚一句“不用担心”便又要走。
这次加州清光倒是没有再阻拦，他看得出对方似乎有事要忙，但心里又好奇发生了什么。
这份疑惑带进手入室就被笑面青江带盖过去了。
“你那表情太好懂了啊。”
胁差呵呵一笑。
“是膝丸的事，三日月殿让他先回房间休息了，不过应该还是不放心吧。”
方才追着他们一道过来的三日月殿三言两语把膝丸哄回房间，说到的也正是令膝丸神思恍惚的那件事——今日戌亥相交之际，那振被封印后一直沉寂如无灵刀剑的源氏太刀突然发出刀鸣，同时灵力骤然猛增，激荡得几乎冲破了之前三日月宗近布在刀身上的封印。
这件事当时就在本丸的加州清光自然也清楚，“还好三日月殿反应快，立刻又加了一层封印上去，而且他一动手髭切就安静了下了，不然封印一破到时候就真不好收场了。虽然不知道这情况到底什么原因导致的，不过……”他拍拍心口，总有点心有余悸，“幸亏狐之助没留下——这么说是不好，可我是真庆幸审神者大人今天正好被事耽误了没在本丸。”
笑面青江眯着眼睛跟着笑。
髭切的事他没在场，这会儿也不好妄加评论。不过刚从他这里问完话离开的三日月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三日月殿好像对是审神者出手打败敌人这种事一点都不意外呢。
笑面青江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身为守护刀结果审神者战力比自己要强得多，另一方面则是发觉三日月殿对审神者似乎已经了解挺深了——这当然是件好事，毕竟三日月殿早就说过这位小殿下是可信的，以他的性子，如果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内情，必不会轻易将这等话说出口——然而还是有些失落，大致是因为刀剑总会本能渴求主人的关注而在这位注定的新主君眼中现在的他们并不值得依仗。
……不，也许三日月殿是唯一的例外。
长得好，性格好，能力也好，以可靠的形象站到了审神者的身边。
……至少，不能被落后太多……
笑面青江胡思乱想着。
被当作了追赶目标的三日月宗近对此毫不知情，当然即使知晓了大概也只会毫不在意地笑笑。
他在这座本丸里待了太长时间，有过浴血奋战，也曾泥泞匍匐，至如今也不过是背负着无归的旧日故人的祈盼踽踽独行罢了。
逝者留下心愿，而活着的人负重前行。
心甘情愿，毅然无悔。
三日月宗近啊，可是拒绝了生者的靠近，固执行走在亡魂所指引道路上的献祭者呀……
空矢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他活着，却不得解脱。”
小小的少年笑着向空气询问。
“——后悔吗？”
寂静无声。
这个问题无人作答。
而提问者也从未想求得答案。
为死去的人活着，为活着的人死去。
所以说，这样的神明，真是再有趣不过了啊！
于是审视着神明的人类大笑起来，点漆的眼眸闪闪发亮。
“——后悔吗？”
他又一次问。
神明莞尔。
“这是您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好看得不可思议的神明依然平静又温和。
就好似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
“我的未来，掌握在您手中。”
明明是自我不过的性情，却能毫不在意地口吐出暧.昧含糊的示弱之语。
“——我的一切，都掌握在您的手中呢。”
审神者抬起眸子注视着眼前那张昳丽的脸庞。
这一位神明大人大人呀，有着端丽的容貌，有着清贵的气质，有着通透的心性，他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固执，也比任何人都无情。
……却又偏偏过于温柔。
这是真正的神明啊，所以连温柔也如此冷酷傲慢。
人类柔和了眉眼。
“把责任推给小孩子可不是合格的大人会做的事情哟！”
他用谴责的语气这样说着，却不再强求一个回答。
毕竟，答案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
——不会后悔，也不会被动摇。
哪怕自我放逐死路，痛苦于深渊。
三日月宗近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看着少年下笔如飞。笔尖在纸面游走，对于纸上的内容，年少的审神者几乎只瞥一眼便毫不在意地翻页，随后在末尾落下自己的大名，至于这些摆放到他面前的文件与报告中到底是些什么内容，他看起来完全不感兴趣。
三日月宗近本以为审神者多少会询问一二，可审神者却完全没有理会他，连带签字的态度都……这是真心信赖他们还是因为根本不曾上心呢？
……这位大人行事总难以捉摸，值得信任但却未必能够依靠。
心若岚风，坦荡不可留。
三日月宗近注意到少年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呢？”
少年开口。
“你是有事想跟我说的吧？”
头也不抬的，用极为肯定的语气，发出询问。
三日月宗近神情自若地保持着微笑。
“见您安好，似乎已不必多问了。”
关于日常出阵的战务报告与资源收支相关的报告，该签字的已经全部签字，随手将这叠文书放置一旁，少年拿起了压在最下面的临时进入现世授权申请书。
这是之前让加州清光去通知三日月宗近代写的，但空矢确实没想到三日月宗近会办得这么利索。
“其实现在的现世比起当年的平安京，算是真安稳的了。”
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用词严谨的申请书，空矢倒是说起了其他闲话，“平安朝那会儿哪有现在安平？神国的态度就不提了，只说人类社会里，对超现实力量约束就比那时候强得多，官方非官方好歹都有个章程能作为了，哪像以前，除了阴阳寮和源氏军有点规模，其他通灵人要么是氏族抱团要么就单打独斗——啊，说起来这些人有时候比妖怪还能折腾。”他吐槽了一句人心，对直到如今依然最受不得管制的自己有多糟心这一事实全然没有丝毫自觉。
这样小小的不满在三日月宗近耳中只觉得是孩子气的抱怨，而他总愿意对小辈更迁就点，更何况少年又是他的审神者，被他所为本丸选择的主君——于是三日月宗近想了想，费力地从不太明朗的记忆——他自己脑海中的、又可能是髭切留下的——记忆里，翻找出了些许相关旧事。
“阴阳寮多是负责京中，源氏军更是皇家武装，若无那些民间通灵人在四处活动，祸乱只会更多。”太刀熟门熟路地温言哄着小孩，大概考虑到审神者似乎与源氏有所渊源，又笑道，“不过大江山一役后世间妖物倒是收敛不少，说来也多亏了源氏那一场退治。”
——哪怕追根究底那一战的目的只是为了拱卫皇权。
无论如何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终是不该在一个孩子面前主动提及的，哪怕这位小殿下并非一无所知的懵懂孩童。
被不动声色护着的那个少年从文字里抬眼望来，嘴角一翘。
他没有出言戳破，甚至坦然接受了这善意，而后，笑意盈盈的，反问：“这是三日月宗近殿下作为源氏旧物时的感想吗？”
“大约是吧，我已记不大清了呢。”太刀神情自若地笑笑，眼中月华清澈，“无论如何，皇室允许民间势力存在，便一定有需要他们存在的原因。”
“那倒是。”空矢撇嘴，“怎么着说起来麻仓家也一直都是家族势力，以前是阴阳师世家，现在……”他露出了牙疼似的表情，不是对非正道的鄙夷不屑之类的糟糕态度，而且看起来相当一言难尽的无奈，“不过我自己都勉强算是神道中人了，也没立场觉得他们传承杂乱。”
“您这般身份若都只勉强称作神道中人，恐怕神社里的神主巫女们都该神前请罪了。”三日月宗近笑道，“身为神眷者，您可算得上是神道正统了。”
“我是个审神者，最多也就是这般罢了。”重新垂下眼，空矢铺开一张稿纸，准备誊写授权申请书，“神国那边我说得上话，政府这边我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说，你真的不打算趁我还有心情听的时候，直白点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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