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出了门,在这段夜晚时间里大概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了。
三日月宗近婉拒了烛台切光忠要留下来陪他的提议,笑着说自己喝完手上这杯茶便回房。
可烛台切光忠已经不敢独留三日月宗近独身在这样的寂夜里了,在早先石切丸找他聊过之后。
鹤先生曾私下单独嘱咐过,三日月殿其实是最自我不过了的性子,会留下在本丸也只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拒绝被绳索束缚于此。然而同理,这根牵绊住他的绳索一旦断裂,三日月殿也必然会选择不再留恋地离去。
烛台切光忠亲眼看见三日月宗近将那根看不见的绳索交付给了信赖的审神者,仓促、决然——却依旧理智地做下了这样的的决定。
……三日月殿有多信任这个新审神者呢?
叮嘱着我们要将忠诚与爱意编织成网将审神者套牢的三日月殿,是不是也同样会被这张网缠住转身的脚步呢?
心事重重却无可奈何地将空间留给五花太刀的烛台切光忠走向如今只剩他独居的部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凉。他猛然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改变了前进的目的地。
三日月宗近仍旧安安稳稳地捧着茶杯坐在那里。
他坐在那里,噙一抹浅笑,温淡而宁静。
岁月沉淀了宽厚,时光刻下了通达。
他坐在那里,捧一杯清茶,沉默而悠远。
所怀念的,所不甘的,所向往的——
灯光照耀得厅堂敞亮。
科技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将电转化为光,电力不绝便能恒定地释放光明。
不会如同过去,一阵风的路过,便把明光覆灭。
历史的记忆早已模糊难辨,唯一还能清楚记得的,只有来到这座本丸之后的时光。
世界的光与暗,人类的好与坏,一切好像全都从那一刻才开始真实。
太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低声笑了起来。
“你们哪,便走慢点、再慢一点吧。”
——不然我怕会被你们落下,赶不上你们的步伐了呀。
在这个时候,被熄灭了蜡烛的灯笼,已不再需要。
这一盏灯、明亮的灯光哪,请一直一直照亮下去,引领这座本丸继续前行吧。
良久,绀青的身影轻轻起身回房,却依旧被过往束缚。
那杯一口未喝的清茶已然冷去。
不再能被点亮的灯,也终将被丢弃。
本丸里被压抑这的不安并未能传递给本丸如今名义上的主人。
外出的审神者神情自若地搭乘时之政府办公大楼的电梯直升顶层,又以掌纹与灵力开启顶层的时空跳跃装置。
再然后,那个白衣绯袴的少年巫女便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穿着黑色狩衣的青年阴阳师悠然踏上了灵路。
“如约挂灯便好,特意遣使者相迎,实在太过客气了呀。”
幽深的小径上,这个面容俊朗的青年腰间佩刀,撑着白面云浪的竹骨纸伞缓步前行,他的声线轻柔舒缓,浅浅的笑意盈满,恍若暖春的清新温润。
“……虽说如此,但被这般点灯接引,真是令人怀念呢。”
青年清雅的声音再度响起,连笑意也加深几重。
小小的提丸灯为他晕开脚下的路,而四周仍是漫无边际的黑。
身形小巧的鸦天狗手握灯笼,谨慎地往前引路。
“公子说您是贵客。啊……您要的香也是已经点上了的。”
一路往前,黑羽的鸦天狗却总忍不住悄悄去打量这位客人。他不知道让自己在午后被主人突然交代了接引任务的这个人类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从自己作为妖怪的角度去看的话……
“冒昧问一句,这位大人。”好奇心压不住了的鸦天狗问,“您的手下也有天狗吗?”
青年微微垂下眼眸,嘴角翘起,“并非如此,但我与鞍马山尚有些交情。”
鸦天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本微微蓬起的黑色羽毛贴服了下去,像是解开了什么约束一般叽叽喳喳说起了话儿来,连语速也不由自主变得轻快不少。
死寂的黑暗顿时多了几分灵动的生气。
青年的步伐不急不缓,他撑着伞,衣上流转过逆五行的暗芒,轻松闲适得像是漫步于樱飞漫野的山谷间而非走在被黑暗包围的灵路上。
他并非高冷自慢的性情,于是一路走来,一人一式神便聊得轻松,不知不觉间,鼻尖便嗅到了丝丝缕缕的白芥子香,抬头望去,已见得一星高悬的亮光,影影绰绰,似近还远。
“啊,我们到了!”鸦天狗欣喜地加快了步子,青年也笑眯眯跟了上。
只一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人间的灯火在这一刻倒映入眼底。
玄关半掩,高中生模样的黑发少年手提一盏白丸灯笼正色庄容立于门侧,稳重的模样下又隐约可见几分忐忑。
青年从容收伞,莞尔浅笑,“夜安。初次见面,饭岛家的后人。敝姓麻仓,今应约前来,叨扰了。”
少年心里打了个颤,在这张人皮之下又会是个怎样的妖魔或是其他什么的存在呢?
宛若从时光彼端走出的青年乍见便会被他身上来自另一个时代的风雅温良所迷惑,那是千年的靡丽残音回响,在此刻尽数汇聚他一人之身——
少年本在担心对方是否会因那本需要归还的手抄旧书被撕去封皮而生气,可典雅的贵公子已将书收入袖中,唇角的弧度依然柔和。
“这倒并非什么大事,你若是介意……”
他轻轻歪了下头,浅浅地笑,“你若过意不去,便敬杯赔罪酒如何?”
这大约本只是玩笑之言,却瞬间戳中了鸦天狗的喜好——领路的黑色鸦天狗顿时发出惊喜的应和声,连带另一只白羽的鸦天狗也一道兴冲冲地开始准备宴会了。
过分活泼和聒噪的式神让少年面上流露出尴尬之色,于是那名身份未知的客人低低笑出了声,夜千玉似的眼眸中流淌过纯粹的笑意。
“如此……甚好。”
这一夜的记忆恍然如梦。
头痛欲裂从宿醉中挣扎着醒来的高中生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深刻地唾弃着昨夜那个没能坚守住原则逞强喝了一杯酒的自己。
……不,也不能说是逞强。我明明不是什么一杯倒啊!
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少年回忆了一下断片前,他还记得那位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端起酒杯就跟切换了人格一样,一扫清贵淡雅姿态,跟两只鸦天狗们喝得忘乎所以。
喝翻了两只鸦天狗还不够,还一身酒气地揽过目瞪口呆的自己的肩头,不由分说就一定要来分享他的私藏。
“满上满上!是男人就走起!”
……我只是个未成年啊!
“来来来,干了这杯我们就是好兄弟!”
……我跟你哥俩好了我怕回头我外公就要来削我这个乱了辈分的孙子了啊!
“难得流落人间的美酒不来上一杯么少年郎?”
……是是是人间没有这是天上的琼浆玉露我喝一口能请你放过我……么……呼呼……
甘甜清爽的美酒淌过喉咙,喝嗨了的贵客看着一杯酒下肚立马醉得人事不省的少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伶君的孙子真可爱啊,逗起来超有趣呢!”
他一面笑着,斟满一杯酒起身,缓步走到了庭院里。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神之国的仙露。”青年唇角上扬,举杯,“敬时光。”
“敬命运。”苍白的手接过了杯。
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的和服青年看起来正是那种不苟言笑的老派传统男人。
他的年龄并非外表所显,而生命的流动也早已停止。
白芥子微辛的香味里,阔别近半个世纪的友人站在春意渐深的庭院里,把酒言欢。
长发的人形妖魔一脸晦气地承担了倒酒的活儿。
“伶君离开得比我想的要早啊。”阴阳师叹息,转动手中酒杯,怅然若失,“人之世,如朝露,是春樱。”
已经死去的故人静静地注视着仍是初见之时模样的旧友,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我始终期待着这终有一日的重逢。”他慢慢说出这句话,仍是清晰记得在最初之时,与还是学生的自己相遇的,满是谜团却又坦率得让人愿意结交的阴阳师,从树上睡迷糊了栽下到灌木丛中后顶着一头枯枝落叶抬头,对伸出手的自己露出八颗白牙的爽朗笑容。
……可是时间真是可怕啊,命运也总是如此难以预测。
“对我而言,这也是意料之外的再会呀!”阴阳师怀念地说,“前几日乍闻你的死讯,我还想哪一日得空闲了去地狱找找你,又或许你早已转世之类。”
饭岛伶的动作微微一顿,“人类的生命本就如萤雪易逝,矢君当早已看开,又何须强求乃至涉险?”
“涉险?没有啊。”清酒下肚后眼神愈发明亮的阴阳师咧嘴一笑,“虽然那位辅佐官可能会想用狼牙棒捶我,可他又捶不到我嗝~”他打了个酒嗝,兀自笑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诶?总觉得你好像误会什么了吗?”他挠挠头,有点点迷茫,“怎么着我算是个阴阳师啊,有家族传承正儿八经的那种,我还借书给你了,虽然不是我家的。”
饭岛伶保持了沉默。
负责斟酒的妖怪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管你是妖怪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不可能是个人类!”
目前三个人形生物中被反驳了自己人类身份的唯一人类:“……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妖魔伸出指甲长长尖尖的手指遥遥一指,发出了响亮的嘲笑声,“就算再像活人,你套着的这个也只是个连人类身体都不是的假货壳子啊!”
妖魔看起来相当得意。
阴阳师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旧友。
饭岛伶尴尬轻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让阴阳师露出惊讶的神情,然而饭岛伶流露出的哀戚之色让他还是略过了深究,只一本正经地对名为“青岚”的妖魔重申,“我是个人类,货真价实的那种嗝~”他打着嗝,低头美滋滋再啜一口酒,慢吞吞继续解释到,“怎么说呢,身份太敏感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啊。”他叹气,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咦”了一下,歪头看去。
一个穿着华美振袖的长发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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