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自古以来就模糊了阴阳界线的京都在如今仍旧充斥着无数魑魅魍魉。日光之下人潮熙攘,夜色深处百鬼喧嚣。
当年皇权尚在之际,京都幽世的秩序自然被皇室掌控,而后皇权衰弱,作为皇室武装力量的源氏一族立退二线,由安倍晴明一脉接管了京都秩序,再往后又发生了一旁的事情,这份责任不知怎么就出人意料落到了作为安倍晴明宿敌的芦屋道满的后裔身上。
——当然,作为源氏一族的现任家主,源赖光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眼中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到底,无论京都幽世现在看起来是谁说了算,可这之中暗地的经营,源氏一族其实从未放开过。
这大祗正是所谓皇室豪族的傲慢。
京都。
源氏本宅里,年轻的当家人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盯夜空发呆。
所以说,为什么晖华君还没来呢?
“……该不会是懒得来拿干脆不要了吧?!”
青年胡思乱想,蓦然间灵光一现,恍然大悟不由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他立刻警觉,慎重地左右环视一周,见今夜特意调来值守的族中精锐都毫无动静,四周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吊起的心于是又放了下去。
唔,这话可不能让鬼切丸听到,万一一受刺激又见谁砍谁了,自己不就首当其冲了?
源赖光摸了摸自己脖子,觉得就自个儿脖子的硬度,绝对扛不过家族那振世传宝刀的锋利。
他在上面想东想西,冷不防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便探头往下望去,果然看到穿着羽矢柄二尺袖和海老茶女袴的少女从另一头走来,左顾右盼地在寻找着什么。
源赖光歪了下脑袋,“菖蒲,猫不见了吗?”
少女吓了一跳,“啊,哥哥你在屋顶呀!”她拍着心口,又俏生生地笑,“哥哥在上面有看到藤么?突然从我怀里跑掉了呢!”
“突然跑掉了?”源赖光慢吞吞重复了一遍,脸上仍是笑眯眯的,眸光却暗沉了下来。“别找猫了,先回屋里,猫想出现时自然就回来了。”
黑发黑眼的青年改坐为站,原本幽静的宅院在不知不觉中气氛紧绷。
“好像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到了呢。”年轻的除魔师拇指顶开了佩刀。
此时此刻,灵路上,黑衣的阴阳师青年一脸“我不开心”的表情大步走在前头,紧跟其后的付丧神神情严肃双唇紧抿,肩上所挂的白装束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笑面青江的心情现在非常复杂,复杂到他想回头去找时光机。
不过为了保护历史守卫未来维系世界和平与稳定,胁差还是坚强地跟随在了他的审神者身后。
是的,审神者。
身高180往上,风流雅致大长腿的审神者——性别:男。
……说好的可攻可萌可甜可盐的豆丁小萝莉呢?!
付丧神悲伤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他还是乖乖跟在了审神者身后。
跟在这位对他而言,各个意义上都陌生的审神者身后。
所以说昨日所感觉到的,原来不是错觉呀。
冷冽又尖锐的,仿佛隐匿于阴影之中的暗箭一般的,危险且诡谲的灵力。
真是糟糕啊,竟然撞破了审神者的秘密,难怪他会不高兴。
然而笑面青江觉得更糟糕的是,自己非但没有对此心生后悔,反倒还有那么点儿隐秘的兴奋。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离您更近一点了呢,审神者大人?我的……主人。
笑面青江想,等到审神者消气了之后,他再好好道一次歉吧。
然后,再认真地、郑重地,呈上自己的名字。
用羁绊编织而成的网,能否如三日月殿所言的那般,将您留下呢……
胁差无声地翘了下嘴角。
他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是三日月殿所指明的路。
三日月殿是不会出错的。
这样的认知似乎已经成为了这座本丸难以动摇的真理。
可亲手铸实了这条真理的人,却早就在一日又一日苦苦等待着最终的落幕退场。
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仍将以运筹帷幄的从容,若无其事地为这座本丸亮起黑暗中唯一的星火。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三日月宗近合上眸子。
疲惫涌上心头,又被强自压下。
待那双敛了夜与新月的眼眸重新睁开,依旧清明沉静。
狐之助就蹲坐在桌面,投射着半空中的地图上,显示的雷达搜索标志正不断转着圈。
挤在三日月宗近身边同样盯着地图的几振刀连大气都不敢出。
先前笑面青江感觉到本体刀被使用时就当机立断去敲了三日月宗近的房门,而在笑面青江通过与本体刀共感确认本体刀、或者说是审神者正身处在被大量杂乱妖力包围状况中后,三日月宗近立刻动用了前一天私自从狐之助那里讨要来的联络符。
明知审神者身处险境,他们却因权限受限被迫只能在本丸焦急等待而束手无策,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足够了。
三日月宗近对审神者的实力窥得几分,但哪怕心里再明白审神者或许并不需要帮助,也不能成为此时心安理得不作为的理由——更何况,太刀也并非完全没有旁的小心思在里头。
这一点,暂理了本丸审神者的空矢心知肚明,他狡猾地留下漏洞,想看看这个被万叶樱所选择成为“柱”与“道标”的刀剑付丧神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三日月宗近比空矢所预料的还要更来得更聪敏和……胆大包天。
凭着审神者语焉不详的介绍与棱模两可的态度,便敢让笑面青江越过狐之助的授权直接利用本体刀溯源去到审神者身边。这无疑是场赌博,而狂妄的赌徒却胸有成竹。
“若是成功,你便先行保护好大人,若是失败,依然无所损失,也不过是在等狐之助来后才能去到大人身边罢了。”沉稳地做出安排和解释,最重要的权限问题却被轻描淡写忽略不谈,连笑面青江本身都以为只是次结果未知的尝试——可三日月宗近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他步步算计苦心经营,在这座本丸最艰难的时刻扛起责任咬牙一点一点凿出生路,又岂会在临近胜利之时轻易松懈?
赌的不过是那个人类愿意付出的耐心与善意。
然而这疯狂的赌徒仍旧有着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姿态,他可以在笑面青江顺利通过与本体刀的溯源去到审神者身边后坦然面对狐之助的诘问,也能在冷静劝说狐之助直到达成共识后面不改色地安抚住被惊动的其他刀剑。
……他似乎永远能保持他的沉静与通透,从容不迫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狐之助看不透三日月宗近的心思,它也并不信任这振刀,在它眼中三日月宗近分明才是这座本丸里最大的不稳定因子。身为正神眷族,狐之助并不觉得自己的感知出了差错,这振太刀分明快要或者说已经坏掉了,一旦神堕,只怕会连带整座本丸都被污染。
狐之助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隐患祸头。
可心中再不喜,在面对三日月宗近提出的合情合理的建议时,这个非人型的政府职员还是认真地听取了,并且尽可能再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为这座本丸争取到更多审查优势。
“无法定位麻仓大人所在位置。”旋转的雷达搜索标志猛地跳成了不断闪烁着的鲜红“ERROR!!!”字符,狐之助抬爪在地图上接连点了几下,画面再次退回成地图。意外情况的出现让狐之助有些暴躁,它按下“REBOOT”,盯着重新开始旋转的雷达标志沉声说:“也许是空间封锁,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似乎搜寻不到麻仓大人的灵力波动。”
三日月宗近眸光略沉,轻声开口,“应该不是空间封锁,‘溯源’能启用。”他稍侧头,凝视着地图,语速缓慢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笑面青江的确共感到出鞘的本体刀被大量妖气包围,但以空矢大人的实力,也许并不以为意。”——相反笑面青江的出现可能反倒会让那位大人觉得兴致被打扰也说不定?三日月宗近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直视着狐之助的目光不闪不避,平静而不曾有半分心虚。
停顿了一下,太刀斟酌了一下语言,继续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且是最为乐观的猜测。”
“不乐观的情况就是麻仓大人正陷入困境。”狐之助显然明白三日月宗近没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它终止了搜索,重新输入了好几组指令。“既然如此,查找目标更改,定位现世时空间波动,搜寻笑面青江灵力痕迹。”
旋转的雷达标志再次出现在地图上,地图画面不断移动改变,最终拉近定格。
狐之助抬爪,白爪爪准确地落在了准星的红点上:“地点确认:京都!”
围在桌边的全体刀剑付丧神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后——
“我们能出阵去现世?”加州清光怀疑地问,得到了狐之助看小傻子似的眼神。
“即使是正常运作的本丸,也没有随意进入现世的权限。”三日月宗近摇头,解释到,“现世算得上是禁区,审神者要带近侍回现世都需要事前提交申请,更别说整队出阵了。”
“像这种特殊情况也不允许我们去救审神者吗?”加州清光撇撇嘴,“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狐之助耙了耙耳朵,“我不懂这里头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之应当不完全是为了限制你们的自由,至于救审神者……政府虽然不允许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审判厅的执行处从不是吃素的。”
三日月宗近眉毛微微上扬,随即垂下眼眸,低声说:“那么请联系那边吧。”
惊讶地看了三日月宗近一眼,狐之助似乎没想到三日月宗近会这么果断作出决定。它摆了摆尾巴,反倒迟疑了。
正确的做法当然是应该毫不犹豫往上通知,让上面派人解决问题。
……可这座待审期本丸的情况特殊,恶意谋害审神者的罪还未被摘除。
三日月宗近看穿了它的犹豫,嘴角翘起,神色柔和下来,“若是不能保护主人,刀剑存在又有何意义?我们存在的初衷,本就为了守护。”
狐之助眨巴了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睛。
它仍旧猜不透五花太刀的心思,也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做出这样不利于己的选择。
不过有一点一定会是对的——
“我来联系执行处。”
狐之助用小爪子捧住了自己的铃铛。
“在等待回复之时,我授权你们一个现世名额,进行紧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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