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这是一个极浅的梦境,也许动作稍稍大上一点,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这也算不得是一个美梦,苍白又古怪,零碎而混乱。
这个乱糟糟的梦里,有自己在这座本丸的记忆,也有髭切留下的梦境,还掺杂了一些旁的看不清晰说不明白的东西,胡乱混在了一起,让整个梦境支离破碎。
但三日月宗近习以为常。
又或者说,这样的梦在如今已经算是不错了的。
他已经很久没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那些充斥着诅咒的梦里,他一次次重复着失去与遗留。
……今朝的梦,已是很不错了。
太刀平静地走在梦境里,温淡从容。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那些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的陌生的东西。
不存在于记忆里,却存在于了梦中。
褪色的场景,变形的人像,在上演怎样的故事?
藏了新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的内心是毋容置疑的强大,因而行走在混乱中也依然清明。
……可曾堕落深渊的神明亦如此脆弱,宛若鲁伯特之泪,坚不可摧,又触之即碎。
万叶樱不安地摇晃枝叶,落了满地雪似的白。
烛台切光忠若有所感地忽然扭头望去,郁郁葱葱的樱树撞入眼中,让他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他偷偷从窗户探头往外看,木廊那头的五花刀倚栏靠着陷入浅眠,暖风吹过,悬挂的铃铛摇了摇,却贴心的没有发出声响。
这一切静好得都不真实。
烛台切光忠慢慢地眨了下眼,祈祷这一刻的安宁能够长存。
……你也一定能更是如此期待这的吧,鹤先生?
在心中呼唤着逝者之名,目之所见依然薰风和煦。
唯有早已粉碎消失的那颗铃铛,蓦然摇响,惊扰了一场梦境。
梦即影射,看似无章,实则有迹。
……能看到什么?……会看到什么?
三日月宗近停下了脚步。
扭曲而缄默的梦境,出现了颜色。
在远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多了一小团模糊的色彩。
那是极熟悉的绀青。
与他身上的衣料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三日月宗近陡然生出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然而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也许是因为身处梦境无需担忧,也许是因为心本就无所畏惧。
慢慢的、一步步的,他越走越近。
那一团色彩也就越分明。
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楚。
——抱着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的,是我吗?
三日月宗近哑然无语。
怎么可能会是我?
刀剑付丧神是为战斗而被唤醒,从苏醒的那一刻起便固定了形态。
——这是不对的。
三日月宗近理智地思考着。
理智而冷静。
脑中有一根警报一直在嗡鸣作响。
——哪里不对?
髭切所留下的记忆里,那副少年的姿态,还有与之交战的同样少年姿态的小狐丸……又是以怎样的原因才存在?
虚妄与真实,从哪里开始模糊了界线?
三日月宗近一步步走向了这个不正常的梦境里唯一的正常——而这恰恰正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所想要的答案或许即将得到,又或许反倒会陷入到更大的迷雾当中。
那团小小的绀青的身影一动不动仿若死物。
哪怕三日月宗近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已经站到了伸手便可触摸的一步之遥。
……所以,能清楚地看到衣料上的花纹,能清楚看到柔软垂下的发丝,还有慢慢抬起的脸上,一双藏了新月的眼。
「ミカヅキ....」
稚嫩的声音无声地呼唤,似在蛊惑一场前世今生的邀约。
……谁的前世?谁的今生?
三日月宗近有一瞬的恍惚。
他听见了悲鸣。
那是刀碎裂的声音。
有着新月刃纹的美丽刀身上,布满了如蛛网般的裂痕。
然后——
“警报解除。”
少年没有情绪波动的嗓音地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响。
体态娇小的银狐无趣地踩上少年头顶盘成一团,假装自己只是一顶毛茸茸的帽子。
白发的少年抬手虚点,绣有花菱纹的宽大袖子扬起,缀在袖口的红色袖括在半空划出一道沉沉的弧。
“编号:辛部寅零九,异常数据发现,数据查询中。”
投射的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飞速滚动,令人目不暇接。
清透的浅蓝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滚动的数据。
片刻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数据捕捉失败,无法查询,来源未知。异常报告上传中。”
“——传输成功。请求指令。”
“指令等待中。……开始待机。”
少年头顶的银狐抖了抖耳尖。
BOSS不在,真无趣。
软乎乎的大尾巴遗憾地轻轻扫过少年的脸庞,令少年不适地微微歪了下脑袋。
也是这一瞬,流露出名为“人气”的暖意。
他伸手抱下头顶的狐狸,搂在怀里,开始了日常的巡检。
被发现数据异常的本丸中,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
除了沐浴着阳光在廊下小睡的那振太刀,蓦然从梦中惊醒。
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太刀,神情中罕有的出现了惊惶。
他下意识环紧腹部,心脏上的恶咒餍足地再度沉寂。
惊醒我的,是谁的铃?
已经粉碎消失的刀铃,到底在哪里再度被摇响?
无助的悲凉将他淹没,而他求救无门。
「……救……」
三日月宗近是这座本丸的支柱,所以不应有迷茫、不能有迷茫。
「……帮我。」
三日月宗近必须坚定、必须理智、必须从容不迫地领导所有人。
所有的失去、所有的折辱、这一切有一切的苦痛与折磨,全都必须被深埋,全都必须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于是他依旧若无其事地微笑,任灵魂难负重荷。
「——救救我!!!」
心音在挣扎,理智却冰冷。
谁能来救你?
谁会来救你?
——我又怎么可能会去回应?
三日月宗近一点一点松开了环抱的双手。
他重新笑了起来。
不。
不对。
有一个人,一次次得不到回应,也仍愿意伸手等待。
只不过是我,一次次在拒绝,一次次不去回应。
是我。
只不过是我,拒绝了他。
每一次。
太刀的笑容里,被揉进了无法形容的惨淡。
可他的微笑并不悲伤。
不悲伤,甚至有着几乎要溢出的满足。
悠远的神乐在这时若有若无地响在耳畔。
经由体内契约传递过来的灵力,沾染上太阳的气息。
他侧头听了一会儿,伸出手,握住了一缕辉光。
烛台切光忠心神不宁地探出身体,手里还抓着一块抹布。
“……三日月殿?”
三日月宗近闻声回头,面上带着一如往昔的笑容。
“哈哈哈哈,无须忧心。”
“我等的审神者,是连太阳也宠爱着的孩子呢。”
他的眼眸蒙上薄薄的水雾,眨一眨,月色清辉如故。
这一场最后的相识,温暖得令人如此不舍。
……我只是惋惜,没能在更早之时,遇见您。
在更早之时,以最初的模样——
还在现世的审神者大祗是不会明白与他灵力相连的刀剑男士们又受到一场怎样的无妄惊吓。
从伊势神宫离开后,他看起来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
……不,“坐立不安”这个词用得其实很不准确。
严格来说,“蠢蠢欲动”大概才会是更正确的形容。
空矢这会儿连送到他手边的关于通灵王大赛的那些资料都不想看了。
体内的八咫镜此时安静地收敛着全部的气息,但最开始降临时的残余力量仍旧让体内的灵力处在爆发边缘。
精神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变得亢奋起来。
身体也因满盈的力量而隐约作痛。
……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就是吃饱了撑着。
吃饱了。
撑着。
静不下心。
还不想干活。
心情极其不明媚的空矢不满地怒翻一个白眼,怄气似的抱胸盯着窗外。
干活有什么好的,当条咸鱼混吃等死不好吗?!
他暗自腹诽着。
……虽然没过几分钟,这条气鼓鼓的咸鱼就主动抖掉了多余的盐分。
“减速。”
他攀在车窗上,隔着窗玻璃盯紧里刚被超车了的那辆大巴。
“看,是妖怪。”
大巴的车顶上,有两个穿着僧衣的妖怪坐在那里。
一个有着黑色的长发,头戴蓑笠,身形瘦高,手持修行杖。
一个头发竖起,体格粗犷,脖子上佩戴着一串白骨骷髅。
巴士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满满当当坐了满车的小孩子。
“查查这台车。”
空矢屈指叩了叩车窗,眼睛里原本隐忍的不耐被点燃成兴味。
“跟上去。”
前座的兔子沉默地将车速再度降下,同时传递了指令。
以不会被生疑的速度缀在大巴车后行驶着,不多时便驶入到了东京国立博物馆。
穿着学校制服的小黄帽们背着小水壶在领队老师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地蹦下了车,乖乖听从安排排好队,兴奋地彼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坐在大巴上的两个妖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下面的小家伙们。
他们的妖气收敛得很干净,气息内敛,不似在觊觎幼童的血肉,反倒像是在保护。
保护?
空矢眯眼看着笼罩在博物馆每个展馆上的结界时不时泛起的一轮轮灵光,若有所思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而这时,兔子的调查结果也传了过来。
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封加密的邮件,空矢的嘴角也越扬越高。
注意力这下子被很好地转移了。
无处发泄的精力找到了缺口。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快地叫嚣着——
搞事~搞事~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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