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本丸观察日志》

    位于东京台东区上野公园北端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始建于明治四年,由帝冠式样的双层主馆和左侧的东洋馆、右侧的表庆馆以及大门旁的法隆寺宝物馆构成。博物馆共有43个展厅,陈列面积1.4万余平方米,约有11万件藏品,分为雕刻、染织、金工、武具、刀剑、陶瓷、建筑、绘画、漆工、书道等类别,反映了日本社会各个时期的文化艺术和人民生活概貌。

    网上的介绍大体便是这般了。

    总而言之,时常举办以某一专题为中心的"专题展览"以及跨学科展览的东京国立博物馆,绝对算得上是个文化普及教育的好去处。

    每一件藏品都铭刻着历史,人之一世不过匆匆百年,而这些旧物,正是光阴留下的最后记录者。

    ……不过对于小孩子们而言,会兴高采烈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好玩。

    不必被拘在教室里,而是和小伙伴们一道在外头参观玩耍,能见识许多从前没听说没见过的东西,还有老师口中那些新奇的故事与奇妙的传说——这一切,远比藏品本身所蕴藏的文化价值更加吸引孩子们。

    年幼的奴良组少主也在这群孩子里,只不过和大多数孩子时不时的惊叹比较起来,小小的少主看起来有那么些许的不以为意。

    人生百年已是漫长,可百年于妖怪而言,似乎与昨日差别不大。

    奴良陆生微妙的有种作为妖怪的优越感。

    这很好地表现在当他的同学们都被老师的讲解所吸引时,他已经分神左顾右盼去了。

    跟普通小朋友参观博物馆会挂在嘴边的“好厉害!”之类的惊奇不同,小少爷会想到的,首先大概是——“博物馆里会不会有古董妖怪?”

    他的问题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妖怪都是假的啦!”

    “那是大人拿来吓唬我们小孩子的!”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发出反驳和嘲笑,连老师也笑着强调妖怪只是传说而不是真的存在。

    ……可是真的有妖怪啊!

    小少爷不开心了,然而他没办法拿出证据。

    大家都不相信妖怪是真实存在的。

    “无法感知便否认存在,这也正是人类的傲慢之处。”

    一个陌生的、轻软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小少爷疑惑地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小姑娘向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个陌生的小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起来秀秀气气的,身上虽然穿着不知是那所学校的制服,通身气质却温雅古典如画中的古老贵女,如瀑黑发贴服地垂在胸前身后,发间系着典雅的金色发绳,过长的穗坠垂下到了耳畔颊边,凭白更稚嫩了几分。

    “我是一子。”俏丽的小姑娘一歪头,笑容甜美灿烂。

    小姑娘就这么大大方方站在人群里,却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

    ——除了奴良陆生。

    年幼的少主瞪圆了棕色的大眼睛,“妖、妖怪?”话刚出口,他立马捂住嘴,可身边的所与人好像根本没发觉到他明显过激的反应,这让小少爷惊奇又兴奋。

    “我是奴良陆生。那个,你是妖怪吗?”

    一子轻快地笑道:“ま~我是被你吸引过来的哦。”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妖怪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听到有人在说‘妖怪’‘妖怪’的,结果并不是哗众取宠假装自己能看到的谎话精呢!”

    “我才没有骗人呢!”奴良陆生生气地鼓起脸,随即自豪地拍着胸膛说,“我可是将来要成为百鬼夜行总大将的大妖怪!”

    “诶?是指妖怪首领吗?”一子眨巴着眼睛,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可你看起来很好欺负呀!”

    “身为人类想要统领妖怪的话,要厉害到能够打败所有妖怪才行呢,”一子满脸老成地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还不行的啦!”

    被可爱的小姐姐小瞧让小少爷的自尊心立马爆炸,他涨红了小圆脸,梗着脖子大声嚷嚷,“我会成为百鬼之王!我可是奴良组的三代目!”

    猛然拔高的声音似乎都吓到小姑娘了,但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缩缩脖子,花了几秒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又甜甜地笑了起来。“抱歉,我并不是在否定你拉,只是觉得……奴良君还是个孩子吧?”小姑娘声音软软地解释到,“对于妖怪而言,成年与否的实力差距还是蛮大的——我对‘奴良组’了解不多,不过能让奴良君这么骄傲的话,那一定很了不起吧?唔……这么说来的话,奴良君虽然看起来是人类,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吗?”

    “那、那是肯定的!”笑起来超甜的小姐姐说的话儿也贼好听了,奴良陆生露出骄傲又得意的大大笑容,耳朵尖却还是红彤彤的。他嗫嚅了下,问:“一子さん是住在博物馆里的吗?”

    “对呀。”一子点头,笑着解释到,“虽说如此,我也是偶尔才会出来呢。”小姑娘抬手向四周指了一圈,笑道:“这里是暂时的安置之地,却非真正的归处呢。”

    “那一子さん是在哪里呢?”奴良陆生期盼地询问。

    一子“噗哧”一下笑起来了,“奴良君是想要做什么坏事吗?偷盗国宝可是犯罪行为哦!”

    “才没有这种打算!只是想和一子さん做朋友而已!”奴良陆生急切否认,在看到对方仍旧笑盈盈的脸时才意识到那不过是戏谑之言,于是顿时又不开心地鼓起了脸颊,“不想说就算了嘛。”

    “……朋友吗?”一子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脸颊上飞上红霞,“奴良君是想要和我做朋友吗?”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急,带着几分忐忑,更多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小少爷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大福,这让小姑娘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忽然,一子不知为何怔愣了下,微微歪头,似乎在聆听什么。“谢谢你,奴良君。”而后,小姑娘抿嘴有些害羞地笑笑,又有几分低落,“抱歉,我还是不能告诉奴良君我是在哪里的呢。”

    奴良陆生看着小姐姐失落的笑颜,小脑瓜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太理解。

    “……不能说出来吗?”他犹豫着问。

    一子没有回答他,背手转过身,背影落寞。

    “我们存在于世间,总有太多身不由己。”

    “不过,与你的相见,是个令我十分欢喜的意外呢。”

    一子回头,笑容绽放在脸上,浅浅的梨涡甜得像藏了蜜糖。

    ——可奴良陆生分明看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那双夜千玉似的明亮黑眸中盈动。

    这并不是错觉。

    “一子さん!”

    突然跑掉的小姑娘让奴良陆生傻住了。他张了张嘴,没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直觉意识到不该让新认识的小姐姐哭着离开,于是也跟着拔腿就追。

    他在后面追,可无论他怎么喊对方也没有停下。

    追在小姐姐身后的奴良陆生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但这个展厅大概今日是不开放的,奴良陆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子さん就是在这里吗?

    奴良陆生握紧拳头,满脸严肃地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一子さん?你在吗?”

    他压低声音呼喊,稚嫩的小奶音飘在空荡的展厅里。

    展厅里没有任何人回应。

    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在的展厅里,只有一座座玻璃展台封存古意,在灯光下沉寂着时光。

    小小的男孩子陷入了迷茫。

    ——监控室里的黄金兔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实时监控视频,眼都不眨一下。

    王的约见他已经转达。

    伊势神宫最厉害的审神者果然可怕。

    临时准备跑路都要给别人挖个坑才走。

    通过小审神者佩戴的入耳式超小型即时通讯器将两个小孩之间的对话从头听到尾的兔子内心木然。

    一句谎言都没出口就把人糊弄得团团转,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可怕了吗?还是说这就是伊势神宫或是麻仓家教养出来的小怪物?

    即使内心充满着对小恶魔的敬而远之,黄金之王麾下的精英氏族所展现出的仍旧是最优质的职业素养与敬业精神——“一子姬,你的发绳被捡走了。”他提醒到。

    藏在展台帷布下的小身影陡然一僵,颤颤巍巍地抬手摸上脑袋,满脸的坏心眼笑容逐渐僵化成了绝望。

    ——呀,神职者果然是不能起坏心的。兔子的内心此刻相当平静,仿佛连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追进展厅却没有在展厅里找到一子小姐姐的奴良陆生在找了一圈后感到非常失落。

    他都还没邀请小姐姐加入他的百鬼夜行,也还没来得及跟小姐姐说“再见”。

    现在小姐姐藏起来,他就找不到了。

    ……不行,我要去问爷爷要怎么才能找到一子さん!

    小少爷垂头丧气了一小会儿又重新给自己打气,踌躇满志地准备先离开。

    像是被赞同似的,他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就闪过一点金色。

    那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掉、落在展台下方的小小的金色,温柔又雅致。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小少爷飞快地跑了过去,从帷布的掩盖里捡到了一条金色的带着一对流苏的发绳。

    精致的发绳在几分钟之前还系在小姐姐柔顺的黑发上。

    “……一子さん。”

    内心顿时受到鼓励的小少爷心潮澎湃地握紧了拳头,“我会找到你,然后带你出去的!所以到时候,你要加入到我的百鬼夜行队伍哦!”他仰起小脸对着展台郑重地说着,踮起脚尖费力地把展台铭牌上认识不认识的字死死记在心里后,紧攥着发绳飞快地跑走了。

    就藏在展台下的空·一子·小姐姐·大骗子·矢尔康手无声呐喊,瞬间几乎要泪流满面。

    ——完蛋!我大概没办法向本丸里的漂亮刀子交代了!

    他呆滞地坐在原地,深刻反省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顺便还得想想该怎么把这事儿给忽悠过去。

    ——忽悠个锤子啊!以那振刀的精明完全不好忽悠好伐!

    怀着无比悲怆的心情,空矢一脸惨淡地捂着心口为自己哀悼几秒钟,然后满脸沉痛地抬手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通知兔子过来接自己后,便萧索地坐在原地,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弯腰揭开帷布就看到这张苦脸的兔子: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来得真快。

    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正在幸灾乐祸的兔子表情依旧很稳地询问着是否需要自己提供帮助,而那个蔫坏蔫坏还很皮的神宫审神者抬头瞅了他一眼,强行扬起的笑脸充满了忧郁。

    “不必了,我自己会向发绳的主人忽悠……取得谅解的。”

    小姑娘笑得坚强又脆弱,真是无比惹人爱怜——别以为我没听清楚你想说的是“忽悠”啊!兔子面无表情跟随着走出展厅,内心吐槽不断。

    暂未开放的展厅再度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柔和的白光笼罩其中。

    发生过闹剧的那个展台上,玻璃展柜里那在千年光阴中沉浮的古物仍旧保有着最初的美丽。

    灯光照耀其上,新月泠泠,隐了刀锋致命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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