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樱是有意识的。
在又一次被雪色的花瓣糊住眼睛遮去视野后,三日月宗近不得不正视了这个其实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着的现实。
但刚从梦中被惊醒的五花刀懒洋洋的并不想回应这呼唤。
毕竟……
阳光太暖,风太温柔,沉醉到下一场梦境也太容易。
漂亮的太刀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衣上的浮尘。
罢了。
天气这般好,去走动走动倒也无妨。
他同烛台切光忠说了一声,在对方混合着欣慰和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悠然离开了。
沿途的风卷着白色的樱瓣拥在身边,温柔热烈地无声催促着他前行。
三日月宗近忽然就想起如今这位小审神者曾几度向自己说过“万叶樱可喜欢你了”这样近乎玩笑的笑言。
万叶樱喜欢着我。
……是真的吗?
他笑着询问,而风便缠着花瓣绕在他指尖。
在本丸这方空间开辟之时便已扎根于此的樱树,在此刻宛若孩童一般直白地表达着欣喜。
……寄托着本丸「希望」的「你」呀……
……「我」最热爱着的「你」呀……
……无比珍贵的「柱」与「道标」呀……
万叶樱欢呼雀跃,将满树的白摇曳成落雪。
被强大精纯的灵力浇灌着着的樱树如今越发生机盎然。它的灵智不足以让它能为这座本丸谋划未来,但却并不妨碍它为自己心爱的「柱」偷偷谋获那么一丁点儿无伤大雅的小福利。
因而,流转的风将樱吹雪化作了重重的雾。
樱花的馨香隐约缭绕。
这是万叶樱满怀期待的赠礼。
三日月宗近走在迷雾里。
藏着花香的白雾笼罩在身体周围,视野所及只有漫无边际的蒙蒙的白。
但是三日月宗近显得很从容。他拂一拂并未起褶皱的衣裳,淡定地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
——他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身处在某个幻境当中,并且很显然的,这个幻境与万叶樱相关。
是想要告诉我什么?还是在玩一场游戏呢?
太刀漫不经心地想着,不在意自己心灵的荒芜,也不在意自己终将去往何方。
他走了很久,又或许其实并没有多久,有一个声音从哪个方向模模糊糊传入了他耳中。
那是一个青年男性的声线,似乎正与谁闲话,带着盈盈的笑意,语气轻松又纵容。
三日月宗近的脚步没有任何改变,他不曾试图去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也无意去翻找这个似有耳熟的声音究竟藏在记忆的哪个角落。
“真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那个声音清晰起来。
“要好好长大才行呐。”
清晰地直往自己耳朵里面蹿。
爽朗的笑声带着微醺的醉意。
“为什么会一个人喝酒?唔,因为早就过了喝糖水不会被嘲笑的年纪又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是个适合喝茶而来的糟老头子呀哈哈哈哈!”
“……不。”
“也不止是这样呢。”
那个声音忽地染上怀念的轻愁,而后骤然一笑。
“——你,要陪我喝一杯吗?”
三日月宗近咬住舌尖,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好”。
四周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茫茫的白雾依旧。
连心也已变得空荡荡的。
然而三日月宗近仍旧往前走着,步伐稳健,坚定无畏。
于是有谁不解,困惑地问着「你不喜欢吗?」
……不,很喜欢呢。所以才会不愿再留下。
三日月宗近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过往的我,也不想去要未来。
活在当下便已耗尽了全部的心力,又哪敢再去奢望更多的过往和未来?
——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我必须一步步朝前,哪怕前方是险路、是死地、是悬崖绝境。
「……会后悔的。」
倘若能选择这样的将来,不也是一种幸运吗?
「但是,你会后悔,会懊恼,会悔恨现在的自己。」
——可我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三日月宗近轻轻抿唇,即使内心再不愿承认,脚步已先迟疑。
那个无声无形无源的声音急切地呼喊着他。
「别再往前了呀。」
「留下来陪陪我嘛!」
这样撒娇似的请求着。
——不行哦。
迷雾中的太刀温和地笑着,却情难自禁地心神不宁。
经由灵力读取的画面,究竟源自谁人记忆?
万叶樱得意地摇晃了一下枝叶。
于是雾淡去了些许。
先前那个青年的声音又响了起,在身后,仍是带着笑,还有满满的赞许与感慨。
“源中将那支舞,着实美极。”
“——可愿重现那盛景于我?”
稚嫩声音里扬着毫不收敛的揶揄,连笑也染着捉弄的促狭颜色。
三日月宗近迈不动步子了。
他陷入了迷茫。
……在我身后的,究竟是过往还是未来?
又或许,只是我不敢去抓住的期盼。
三日月宗近恍惚了一瞬,突然笑了。
“——这可不正是我的期盼吗?”
他洒脱地转身,内心无比坦荡。
幻境顷刻碎了一地。
在最后,有谁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声。
散落的幻境中,只来得及看到青年如墨的黑眸里,星辰璀璨。
……果然。
这里还是在不甘哪。
他抬手捂住心脏位置,听风摇响了铃,于是眉眼轻弯。
“你们也这样觉得,对吧?”
小小的、能被轻易抱住举起来的审神者,会成为俊朗又优秀的青年。
我望不清他容颜,却永远记得那一刻落在他眼底的星辉。
“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日月宗近自言自语着,内心非常平静,甚至总有些想要微笑,“反正在空矢大人眼里,只要脸好看就足够了。毕竟……”
太刀眯起了眼。
心有明镜,入眼皆清。
那位大人正是已看穿了一切。
……如果能少搞点儿事那就更省心了。
坐在车上的空矢不适地皱起眉,抬手揉了揉突然发痒的鼻子。
“看来是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他开口,神情肃然得像是要主持一场重要的祭祀。
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的兔子:指不定就是奴良组少主知道自己被你驴了。
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空矢无聊地托腮望向窗外,心思不由自主飘回了房间刀匣中那振被“罪业”侵蚀的太刀上。
曾在他身边的那群小孩子呀,心气一个比一个高,当然也都是特别优秀的好孩子呢。
虽然总背着他明争暗斗完全都不能好好相处。
……不过看他们互相使绊子很有意思呀!奶凶奶凶地亮出爪子互挠的样子超逗的!
本质上是个恶趣味糟老头子的伪萝莉偷偷地“嘿嘿嘿”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稚气可爱的外表确实具有足够的欺骗性,那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内心龌蹉的猥琐大变态。
驾驶座上的兔子在内心翻了一记白眼。
重回御柱塔,空矢仍旧心态轻松,对天龙的「梦见」丁姬一定要见自己的请求也并没有拒绝。
外表保持着幼年女童姿态的天龙「梦见」实际年龄已是两百有余,她舍弃了自身的五感与行动力,将一切献祭成于梦中窥视命运的力量。
命运啊……令人绝望的彼端,未来的悲恸该如何拯救?
丁姬不顾一切想要拉拢司狼神威成为同伴,正是因为她所窥到的未来。
天龙救世,地龙灭世。
而命运尽系于那个桀骜少年一身。
——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
任凭丁姬怎么注视命运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节骨眼儿上被警察抓走。
嗯,还是以“迷信骗财”这种罪名。
跟丁姬一起的绯炎、苍冰两姐妹和碎轨玳透全都是在完全懵逼的状态下被警察带走的。
抓捕他们的显然并不是普通人,绯炎、苍冰和碎轨玳透刚要有所动作就被对方的手段直接镇压禁锢,而领队的警官连眼神都没起一点波动。
随后,在七釜户的御柱塔,丁姬见到了那位支配了帝国数十年的黄金之王。
黄金之王不相信天龙与地龙的争斗将决定世界的未来,但并没有拒绝丁姬想见到那位打破她所见命运之人的请求。
众神垂爱之人。
先天的神眷巫女。
伊势神宫的审神者。
那定是一位慈悲博爱的高洁长者吧?
门外,黄金之王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轻盈的足音跟随。
丁姬抬起头,寻声“望”去。
带着笑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道响了起。
——“哟~听说有可爱的小姐姐想见我,是要约起吗?”
丁姬:“……”
无情地粉碎里一个两百岁萝莉美好期待的空矢下一秒就被身边的黄金之王一巴掌压在了天顶盖上。
“好好说话。”
黄金之王的不怒自威中怎么着都流露出丝丝微妙的心累。空矢撇嘴,表示有超仙超美的两百岁萝莉小姐姐在眼前的自己完全不想理会这个九十多岁的古板糟老头!
好歹也是历经过风浪的丁姬在最初几秒受打击的失态后,很快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通透。
“妾身名‘丁’,感谢您愿意相见,审神者大人。”她屈身,伏地行大礼,“妾身心有疑问,还望能得到您的解惑。”
刚从黄金之王的镇压中重新取得长高自由的空矢侧头,“小姐姐你这么美,问什么都是可以的哟~”他笑嘻嘻地说着,浓墨的瞳孔深处所隐藏的金银符文因命运线被干扰而开始明灭闪烁不断,“不过,窥视命运这种事,麻烦请先取得当事人的允许哦!”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丁姬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尖叫悲鸣,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鲜血从她空洞的紫色瞳眸中淌下,和着泪水瞬间染出一片惨烈。
此刻,丁姬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快被撕裂,那痛苦让她连呻>吟都无法发出,只有短促的气音不断溢出唇齿。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类身上能缠上这么多命运线?!
那是一片无垠的黑,星光远挂,萤火飘摇。
俶尔蹿过的流光宛若幽魂。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未来,没有过去。
唯剩漫漫长夜,还有在黑暗中延绵远去的光之河,压抑了无数深沉的叹息。
……不。
这才是命运啊,在世界之外方能得见的,这世间万千生灵的命运。
没有黑暗肆虐亦非空无一物。
不是没有,只是不能见。
每一道流光,便是一段命运。
每一点星辉,便是一个未来。
漫天的光辉明灭,无数的未来交替。
然后,组成了翻滚的洪流,于这世界之外滔滔。
——仅一眼,便灼伤了丁姬的双目,让她的灵魂都动荡不安起来。
可少女姿态的梦见对灵魂上的伤势视若无睹,整个人陷入到某种几乎癫狂的自我怀疑当中。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曾看到的未来,分明没有未来。
生与死。
延续或终结。
我所看到的那个「命运」。
我所面临的这个「现状」。
哪个是真?
哪个是假?
哪个才会延续到未来?!
——“你仍未明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