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本丸观察日志》

    命运是条奔流不息的河。

    ……它由这世间万物无数的命运汇聚而成,又奔腾远去。

    因而,能目睹这条河流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无双盛景,亦是人力难以窥探的禁忌。

    但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世界内侧会有部分人窥视河流淌过时溅起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水光。

    “神使”、“先知”、“预言家”、“占卜师”……他们或许还有更多的称呼,而这一切正是构架在他们窥见命运的能力之上。

    命运,永不停止。

    人类渴求知晓命运,因为未知使人恐惧。

    ……可想知道的,究竟是「命运」还是「未来」呢?

    这个世界存在命运。

    又或者说,命运是「存在」。

    故而命运超脱于时间,亦受限于时间。

    昨天。

    今天。

    却没有明天。

    因为明天是「未来」,是「未知」。

    到这一刻所有的「已知」,构建出「命运」的走向。

    「已知」超脱于时间,「未知」受限于时间。

    命运的窥视者站在自己所处的时间点上,所窥视到的,是他们自以为的「命运」。

    ……或者说「未来」。

    「未来」成为「已知」。

    于是「未来」被选择了。

    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在成为「已知」的这一刻,固定成为了「命运」。

    ……成为了大多数人口中“宿命无法被改变”的悲叹。

    人类费尽心思想要知晓命运的走向,却不知,所取得的预见反倒成了对未来的禁锢。

    「命运」二字,「命」乃既定,「运」是选择。

    与不可更变的「命」不同,象征着流动的「运」是未发生的「未知」,可变,并且可变的决定权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当事人自己手中。

    「命运」是在选择中延伸,从非在一开始就被安排到了终点。

    宿命是注定的,而未来不是。

    “你明白了吗?”

    与无数命运线纠结缠绕的少年审神者含笑询问,与丁姬同样年幼的皮囊里,灵魂被岁月浸染,平和而温柔。

    这个世界的「命运」呀,从一开始就是「未知」。无论被窥探到怎样的「未来」,也只会是「未知」。

    拥有着复数力量体系的世界。

    拥有着复数「支柱」的世界。

    ——拥有着复数「未来」的世界。

    空矢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容开怀而满是欢愉。

    星的轨迹,梦的影射,世界之外那条命运长河的水光若隐若现。

    可这都不会是此世的时光彼端。

    看不到的,谁也看不到,谁也看不透,对不对?

    这才是最有趣的呀!一切的「未知」,一切的「待定」,充满新奇与惊喜的下一秒。

    ——这个在吞噬与融合中成长至此的世界,怎么会被轻易葬入末路呢?

    在迷惘与痛苦中挣扎的占梦公主,被引导着「看」到一片浩瀚无边的璀璨星海。

    顷刻,潸然泪下。

    没有答案的「未来」,本身就是最好的未来了啊!

    “……妾身直到此刻才明白……妾身终于、终于明白了……”

    失去一切的梦见哽咽着,叹息着,微笑着,终得释怀。

    “命运于您掌中明耀。万分感谢您,审视神明、注视万物的行者。”

    空矢坦然接受了这一礼,笑眯眯背着手,朗声道:“每人人手中都有着各自的命运线,无数的命运纵横交织,所以也将演化出无数的未来。”

    “这个世界的未来,从未被交给任何人。”

    世界欢呼,亲吻着被祂努力留下的灵魂。

    悄咪咪假公济私了一把地刷了一波漂亮小姐姐的好感度后,空矢自觉退居二线把主场还给了国常路大觉。

    不再自缚于所遇见的未来之中的梦见终于被点亮了灯。

    从悲痛与绝望中诞生的黑影呀,也请继续地沉睡下去吧……

    浮现在小臂上细长的锁链正在收紧,可他仍旧笑着,安之若素。

    将谈话空间留给黄金之王和天龙梦见的少年审神者在离开时还贴心地为房里的两位关好了门。

    然后,他面带微笑,捏碎了手钏上一枚透明的勾玉。

    磅礴的清净之力悄无声息如浪潮翻涌,将一切污浊阴暗吞食殆尽。

    屋内,丁姬突然感到浑身一轻。她怔住,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心生感激,却明白此一别再难当面道一声谢。

    ……啊……

    倘若终结这场尚未开始的战争是您的意愿的话……

    离开得爽快的空矢暂时还不知道被他伸手拉过一把的梦见小姐姐这会儿已经把自己所知晓的连敌人带己方的全部情报都爽快地卖给黄金之王了,而等他知道黄金之王后续的一系列部署行动之后,确实追悔莫及。

    ——那么多的瓜,我全都没吃到现场!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儿了,这会儿的空矢仍旧快活地甩着手,对自己今天咸鱼且皮着地混了一整天的成果感到非常自豪。

    本质上是只大皮皮虾的空矢回到了现世的住宅。

    把人送到公寓楼下后便离开的兔子稳健的步伐似乎迈得更大了。

    开门上车关门拧钥匙一气呵成,一脚油门踩下,嗖的一声飞速离开。

    微妙的捕捉到对方嫌弃和解脱之意的空矢朝天翻了个白眼。

    真是的,至于吗?我明明只是个柔弱可爱又无害的小学生啊!

    每天都在强行假装萌新的伪萝莉真大佬不开心地拧钥匙进了公寓,看了看手上让黄金兔子从御柱塔给自己打包来的小蛋糕,决定勉为其难原谅这只兔子对自己的错误认识。

    御柱塔的厨师手艺可好啦!

    吃完独食还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的审神者总算想起自己也是时候回本丸了。

    于是捧着茶杯晒太阳的三日月宗近很自觉地让出了自己的茶点。

    至于早上被某个坏孩子又哭又闹骗走的发绳现在到底去哪儿了,老爷爷表示他并不在意。

    只不过是外物罢了,只要审神者少搞事,一切都好说,丢了也就丢了吧。

    这心思也亏得审神者这会儿正心虚着没注意到,不然尾巴都能给翘天上去。

    大概就类似于——我为何如此优秀?我就是如此优秀!——这样的诡异的自豪感?

    不过要指望热衷搞事的皮皮虾真正安分下来大概是不可能的。

    毕竟——

    停止搞事是不可能停止的,这辈子都不会停止搞事的。

    生命不止,搞事不息!

    我爱搞事,搞事使我快乐!

    ——就是这样的大号皮皮虾呢。

    所以此时还没被坑得长记性的三日月宗近还能笑着问上一句“您的事情还顺利?”。

    “挺有趣的,还有超漂亮的小姐姐。”把胃塞得满满当当的空矢特别好说话,他从留在本丸帮忙的歌仙兼定手上接过湿毛巾,一边擦着手上沾到糖浆,一边回到,“在我苦口婆心催人泪下的劝说感化下,小姐姐们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决定洗心革面重塑信仰为构建美好和谐新未来贡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忽略瞎话直接提取重点的三日月宗近从容地搁下杯子,拿过被递还到歌仙兼定手里的湿毛巾,淡定地糊上了审神者的脸。“脸上沾到的也要擦干净哪。”他唠叨了一句,也不多问现世之事,只道:“吃了那么多点心,喝口茶缓缓吧。”顿了下,又笑,“啊,您这种年级,应该会更喜欢糖水吧?”

    “有茶不也是挺好的吗?”空矢撇嘴,站起身来,“喝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关键还是那个愿意陪同来一起喝的人。”

    “你愿意陪我喝茶,我很高兴。”空矢笑到。

    三日月宗近爽直地笑了起来。

    “这句话换我来说才是。明明是您愿耐下性子来陪我这种老头子呀。”三日月宗近揭了下茶壶盖,藏在眼睛里的弦月也熠熠生辉,“说来您提供的茶叶,皆是罕见的珍品呢。”

    “我还有很多藏品,就算你天天喝,喝上十年也喝不完!”审神者露出骄傲的笑容,却似若有所指,“全部给你也不打紧,你可以慢慢品。”

    三日月宗近掩袖哈哈地笑。

    空矢也不在此刻一定要强求到什么承诺,三日月宗近不愿给予回应他便不多做劝解,正了正衣裳,只绕过去准备上楼。

    趁着离晚饭还有些时间,正好上楼试试清净。

    ……早点搞定就能早点摆脱那些破玩意儿文书啦!!!

    这种美好前景光是想想都觉得美滋滋,对指日可待的咸鱼未来充满向往的空矢连脚步都变得分外轻快起来。

    ——然后他把跟在自己身后进房间的五花太刀给撵了出去。

    “你跟进来是要搞事吗?!”

    “可长点心吧!我要进行的,是扶正祛邪的净化仪式!”

    “是想让我把你藏起来的秘密给掏出来吗?!”对毫无自觉的太刀凶巴巴地挥动着拳头的审神者威胁似的挥舞着小拳头——可这或许并不是玩笑。与那双纯黑的眼睛对上的刹那,太刀突然明白了这一点,他在那一瞬间因紧张和恐惧绷紧身躯,又在下一秒温顺地被推出了房间。

    “要离得远一点哦!”

    空矢“哐当”一下摔上了门。

    而后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你看他都把自己给弄得多狼狈呀。”跟谁抱怨又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空矢长出一口气,嫌弃地摇了摇头。过了几秒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反正他长得好看就是最大优势。”他乐呵呵摆手,往书桌走去,嘴上倒是对自己的颜狗本质不以为耻。

    “我就喜欢漂亮的人,美人总是有特权的,长得好看就是能为所欲为!”

    笑嘻嘻说着这样不正经的话,目光却无比清正。

    于世界外审视一切者,即使返还世界,双眼所见也仍是真实。

    美丽的皮囊。

    美丽的灵魂。

    望穿虚妄的瞳孔深处,映着灵魂最本质的模样。

    “既污浊,又纯白。”

    “既温柔,又冷漠。”

    光辉灿烂地走向殒灭,充满生机地拥抱死亡。

    “这真是个矛盾的家伙呀。”

    审神者收回目送的视线。

    他靠在书桌旁,屈指叩了叩刀匣。

    “所谓刀剑,便皆是如此宁折不弯的吗?”

    刻有龙胆花家纹的木制刀匣被搁置在书桌上,安安静静。

    刀匣中的那振太刀依然沉默在旧日的梦境里徘徊。

    意识分成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沉睡。

    而梦里梦外,只余那人。

    于是有谁叩响了梦境,惊飞了千年前落在屋檐的雀鸟。

    “——我回来了。”

    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不再是又一场梦境。

    这一声笑语,迟来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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