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本丸观察日志》

    身为帝国首屈一指的、能直接与神明对话的审神者,要借用高位神的力量来完成一个小小的净化仪式对麻仓一子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这得建立在“麻仓一子”真的存在的基础上。

    作为天龙梦见的丁姬在这个小审神者身上首先看到的是无数命运线尽系其身,而在这种表象下,关于其本身命运的未来所表现出来的却是“虚无”,这正是令当时的丁姬所震惊与不解的。而后,她才被那一位引导着,去小心翼翼接触到那么一丝丝关于世界的真相,得到了心灵的安定和解脱。

    当然这都并非重点,提及这些只是为了圈出一个重点——“麻仓一子”的未来是“虚无”的。

    若注视星轨,便会发现,“麻仓一子”的过去也是虚无的。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存在于「现在」的麻仓一子,其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麻仓一子”的存在即「虚无」。

    从命运洪流中截走一个未来,与借来的名字一道,捏成足以以假乱真的命运线,系在早已献祭了自身的那个灵魂轮回的印记上——以这样虚假的存在,掩饰不该存在世界之内的人回到世界内侧的真实。

    那个人不能回世界内侧。

    不过“麻仓一子”可以。

    所以“麻仓一子”这个小姑娘,在所有未知真实之辈眼中,就只是个寻常的人类小姑娘,再特殊也不过是个灵力资质异常优秀的神眷巫女。

    带着这个名字在世界行走的那个人,想要继续停留在世界的内侧里,就必须要作为这么一个小姑娘活下去。

    以“麻仓一子”的身份。

    伊势神宫的秘密祭祀正是在不断尝试着将虚假的命运线连结到那一位身上,为那人虚构足以以假乱真的存在于世的身份。

    这一次,他们成功了,于是神宫多出一个年少的审神者。

    一个诸神对其身份心知肚明却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的审神者。

    ——假的只会是假的。

    若神眷者麻仓一子真的存在,要成功进行一场祓楔净化仪式手到擒来。

    然而麻仓一子并非真正存在的。

    而作为「真实」的空矢则必须隐藏好其自身真实的力量。

    伪装一旦撕开,他就必然会被世界本身拒绝,这是连世界的意识也无法再包庇的法则。

    哪怕他本是最恣意不羁的性子。

    “世外之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呀,你说对吧?”

    席地而坐的空矢用叨家常的语气说着话儿,一边将刀匣中的太刀取了出来。

    他没有贸然抽刀出鞘,而是谨慎地将灵力覆盖在指尖,缓慢地顺着刀鞘拂过。

    这份触碰令藏于鞘中的太刀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在急于摆脱什么,不管不顾地挣扎。

    空矢指尖的灵力顿时逸散开来。

    他将整振刀拥抱入怀中。

    “冷静下来哦。我不会消失,就在这里等着你呢。”

    用在哄着哭闹不休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温声软语,满盈着体贴和爱怜。

    就像是记忆里、千年前、从未分别的那时——

    在罗城门斩断了恶鬼手臂的太刀苏醒了自我。

    被鬼之血所唤醒了意识的刀灵生而凶厉。

    杀戮是唯一的使命与本性。

    作为刀、作为鬼。

    ——可被温暖的明光照耀着,灵魂会变得暖洋洋的,只想要蜷缩成一团,慵懒地打盹。

    就像阳光下的那只猫,收好尖牙利爪,软糯糯地叫唤着,用无害又乖巧的姿态,占据那个人的膝头。

    ……收敛锋芒戾气,用绵软却可靠的模样,虔诚地侍奉于那个人身边。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还留在您身边。

    您笑着说“很快就回来”,我看着您越走越远。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我的记忆?

    “这个梦好长呀。”

    我等了千载,梦了千载、与您分别了千载。

    太过长久的时间,让真实与虚假也模糊了边界。

    温柔又璀璨的光啊,您是日光,是月华,是星辉。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我的记忆?

    不再被您牵住的手,紧握住了刀。

    冰冷的武器,炙热的血液。

    还有从不敢忘的、您掌心的温度。

    “然后,梦醒了——”

    世界褪去颜色,宛若老旧墙壁般皲裂,整片整片直往下掉落。

    斑驳晦暗之处,伸出一只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在邀请谁。

    手的主人身穿逆五星纹黑狩衣,有着鸦羽似的黑发,还有着夜千玉似的黑眸。

    可这个青年弯下腰伸出手来,嘴角翘起的暖意比火焰更灼人。

    蜷缩在破败世界一角的小小的人影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我的记忆?

    伸出的那只手掌上,终于落下了另一只手。

    纤细又小巧,属于孩童的、苍白的手。

    文弱的孩童扬起脸,明亮的金眸中盛了明媚的骄阳。

    您回来了呀。

    我有乖乖在等着。

    在那时就约好了的。

    我会等您回来。

    一直、一直在等您回来。

    ……太好了。

    构筑一场幻梦的力量在此一刻彻底消散。

    麻仓好神色略变。

    然后,嫌弃地看了一眼源赖光。

    “鬼切丸醒了。”麻仓好垂眼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情绪难辨,“我留下用以维持他梦境的力量被打碎了。”

    源赖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片刻后才不满地“啧”了声。

    “他请神器不就是为了鬼切丸吗?”对这种偏心,源赖光有点小吃醋,不过暗戳戳对比了下面前这位转世的大阴阳师的心情,他突然又有点小嗨。

    算了算了,毕竟待遇比不上晖华最爱的崽很正常。

    再说了,比不高兴,对面这位肯定比自己更甚嘛~

    麻仓好的确比源赖光心里更不舒服,所以,在听到某个不作不死的大龄熊孩子的心音后,他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糟老头子的暗示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闲着也是闲着。

    呵呵~

    至于鬼切丸的封印……

    呵,麻仓叶王做下的事与我麻仓好何干?

    什么“麻仓叶王”啊,不认识不认识!

    千年之前,应形势所迫,麻仓叶王在仓促赶回京中后封印了几近堕魔的源氏斩鬼刀。

    千年之后,昔日设下封印的大阴阳师再次来到了源氏。

    旧日的封印被解除,沉沦旧梦的太刀却不愿苏醒。

    麻仓叶王的力量仍旧为太刀支撑起那个美好的幻象世界。

    支撑着“罪”与“孽”缠身的太刀维系住摇摇欲坠的清明。

    ……用一丝宁死也不愿放手的执念,维系住最后的理智,在长久的梦境里,清醒地徘徊。

    然而就在前一刻,属于麻仓叶王的那道构建幻境的残余灵力散逸了。

    ——那么,如今的你已经等到你一直想要等到的那个人了吧,鬼切丸?

    梦境轰然坍塌,睁眼便是现实。

    空矢翘一翘嘴角,却不慎遗失一滴泪珠。

    那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刀鞘上,比铁水更滚烫。

    所有的凶厉在这滴泪落下的瞬间全都化作了乖顺的柔软。

    像一只流浪惯了的野猫凶狠地张牙舞爪,下一秒又收起锋利尖锐的爪牙,温顺地垂头去讨要一个抚摸。

    灵识欢呼雀跃,在这一刻终于摆脱寂冷永夜,沉浸在甜美的安宁里。

    「好高兴呀……」

    「我很好。」

    轻轻鸣叫着的太刀努力传递着这样的情绪。

    空矢仿佛看到那个秀气温软的小少年想要安慰自己却手足无措的急切模样。

    他忍不住眉眼弯弯,眸中还有泪光,笑容已如云开。

    “好好养着,我会陪着你,等你回到我身边后,再听你亲口告诉我……”

    空矢拥抱着那振刀,随后将太刀和体内八咫镜蕴含的日之神力所化的那朵边缘泛着金芒的透明的清净花一并放入到了刀匣中。

    他的神情温和而慈爱,像极了已经准备好藤条就等着秋后算账的老父亲。

    “——你都干什么了才惹得小叶子亲自动手封印了你?”

    空矢言笑晏晏。

    原本特别感动特备开心的源氏太刀:“……”

    伸手戳了戳开始装死的太刀,空矢闷笑,伸手拿过宝特瓶,把里面的净水浇在了清净花上。清亮的水尽数被花吸收,花瓣越发澄净无瑕,溅起的细碎水珠每一滴都带着好看的光晕,在落下去的时候化作稀薄的气雾缠绕在刀身周围。

    假装自己还没有醒来的太刀真的有点犯困了。

    不过这一次睡着的话,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吧?

    不再只剩下回忆的梦里,终于洒满了阳光。

    空矢莞尔,轻轻合上了刀匣。

    夜已落下,愿你好眠。

    审判厅,中央室。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溜进了空无一人的中央室,蹑手蹑脚地来到指令台前,小心翼翼地扫描自己的权限证明,偷偷摸摸编写了一条新指令,轻轻点击了发送——

    滴——

    指令发送失败。

    “……不应该呀?”不速之客嘀咕着,不死心地再次再次点击发送按钮。

    滴——

    指令发送失败。

    “点击发送前还要再刷一次权限卡验证。”

    “哦哦,还有这种设置呢。谢谢啊!”恍然大悟的人影连连点头照做,在看到屏幕上提示的指令发送成功的标志出现后,立刻就笑咧了嘴。

    下一秒,整张笑脸就彻底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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