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晖之下,稻荷大明神的眷族悠悠摆动了一下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啊,似乎也在意料当中呢,这种事情。
被诸神垂爱着的那位大人,只要开口,就必被神明回应。
正是身负如此厚重的恩泽与宠爱。
故而会请下大神的光辉洗涤本丸中匿藏的阴晦,也是情理之中。
真是慈悲温柔的大人呀。
被表象蒙蔽了的傻狐狸在心中感慨。
无端又收获一个赞美的人继续用被子蒙头装死,等到外头动静平复了才拉下被子露出脸,宁可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也没打算提早那么一小会儿起床。
……做一条咸鱼就是充满快乐呀~
他在被子里悠然喟然,硬撑着拖到了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才猛地一把掀开了被子。
“天朗气清,又是风(shi)和(he)日(gao)丽(shi)的美好一天啊~”
放下终端机大大舒展了一下身体,心情舒畅的空矢脸上扬起了愉悦笑容。
尚未熄光的屏幕上,描绘着紫阳花纹样的复审申请执行确认书回复邮件正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框。
闹铃声骤然响起。
掐着点守在门外的五花太刀听到屋里的响动,柔声问安后通传了狐之助来访一事。屋里应了一声,十多分钟后那张紧闭的门才被拉开,露出一张笑容灿烂的稚气面庞。
“走吧,去听听看狐之助来找我什么事儿~”
少年换上了私服,浅灰色带帽卫衣与黑色休闲裤的搭配,看来今日似乎并没有去学校准备。他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还在裤兜里,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不可说的奇妙韵味,尾音勾起一个旋儿,快活又古怪。
三日月宗近微微欠身,落后一步跟上。
能让狐之助大清早来本丸的自然不是小事,可这个时政职员看起来并不着急,安静地端坐在门前仰头望着逐渐明亮的天空,直到听见脚步声传来,才一晃尾巴,转身跑了过去。
狐之助带来的正是关于复审一事的消息,根据之前的通知,审查组正是今日上门。
“具体时间并没有通知,但必然是在今日。”狐之助直视着正在认真吹着味噌汤的审神者,友好地提醒到,“因为是二次审查,人员安排上与之前相比会有变动。除了「秤」外,其他两部门也会参与其中。”
年少的审神者慢慢眨了一下眼,歪头,“需要我怎么做呢?”
“如果方便的话,能麻烦您在本丸陪同审查吗?”狐之助请求到,“有您在的话,总能避免一些小动作。”
——无论是作为伊势神宫的审神者,还是作为麻仓家后人。
被殷切注视着的人类慢悠悠地放下碗,忧愁地轻轻长叹了一声。
“这可真是……我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呢。”
他抱怨似的嘟囔,眉眼弯起,不曾同意,也未有拒绝。
说完正事后,狐之助便告辞了。在陪同于座下一众刀剑的热切注视下泰然自若用过早餐的空矢搁下筷子,抬头环视,脸上的神情相当困惑。
“你们怎么还没有出战?”
他看起来很不解,皱着眉头,眼珠子转了几转后才满脸恍然大悟,“该不会你们根本没打算要去吧?”
跪坐在他身后的三日月宗近笑得面不改色,“您又在说笑了。”他温和地凝视着审神者,问:“今日,您想怎么安排我们呢?”
“今日啊……”空矢眼神微微一飘,“今日,该如何便如何?——不出门的话,地里也该好生打理一番了,杂草留得太久可不是件好事。”他嘴角上扬,神情天真软和,偏生又深藏了凛冽。
三日月宗近轻轻地笑。
广间的气氛一时间凝滞。
空矢恍若未觉,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既然要留下,那我便先……”
稚气未脱的审神者神色严肃地拨出了号码,刀剑们的心里瞬间充满震惊、惊喜、疑惑、期待等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电话被接起。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依稀传来。
审神者清了清嗓子,“你好——”
“老师,我今天要请假。是是……嗯,我身体没问题,是有事要办。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他心满意足笑眯眯地挂断电话,一抬头,见周围一圈的一言难尽脸,无辜地皱起了眉。
“你们的表情很奇怪诶。”少年审神者歪头,“不必顾虑。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直接跟我说也没有关系啦!”
“我想大家只是对您会这么干脆地选择留下而惊喜到不知所措了呢。”比谁都擅长应对这位审神者的五花太刀笑容温淡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在信口开河,只若无其事笑问:“相较上次,您这次的态度可真令……‘受宠若惊’?这样说可以吗?”
“哦呀,这难道是在抱怨吗?”
审神者半侧过身回头,脸上露出夸张的震惊,随后又兀自笑开了。三日月宗近抬手用指腹擦去在少年嘴角沾染的那丁点儿酱汁,眼神和蔼到慈祥。
“怎会?——您可是承诺过,会对我等负责的呢,主人(ごしゅじんさま)。”
明明是软和又笑吟吟的话,调侃的意味却浓厚得很。于是那位审神者想张嘴说什么都没能成功,只好紧紧闭上嘴,假装气恼地鼓起了脸颊。
“这可真是——你可真是呀!”
空矢这样抱怨着,站起身往前几步又停下,满面不渝地回头道:“吾可什么都没承认呢——趁着还有时间,再来谈谈吧。”说罢又大步往外走去。
被点名的太刀弯一弯嘴角,竖起食指向同伴们做出噤声的请求,指尖拂过袖口,起身悠然跟上了审神者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留下的刀剑们却安心不能。
“我们要继续听天由命吗?”有人问。
继续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不知善恶不知立场的陌生人?
“三日月殿已经在处理了。”歌仙兼定非常淡定,“我觉得三日月殿手中藏了不止一张底牌。”
“你们以为狐之助为什么会特意来本丸一趟,请审神者大人陪同审查?”到现世溜过两圈的笑面青江看起来更不在意,他瞅着仍一本正经端坐的膝丸,翘了下嘴角。“主人并非孤家寡人,身后也自有家族助力。”
被他用意有所指视线看着的膝丸神情严肃,一板一眼的模样正是那个家族中最正统的武士。“我定不会堕源氏荣光!”
“说来大人与源氏家族确实关系匪浅,昨日那振刀也正是从源氏取回。此外……”歌仙兼定迟疑道,“我听三日月殿提过一次,审神者大人的家族是传承千年的名门世家,先辈中曾出过很不得了的阴阳师。”
膝丸默默地把背挺得更直了,虽然现下已无人关注他了。
“很明显吧?狐之助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保持了恭敬。”正收拾着的烛台切光忠也出了声,“要说亲近的话,也是之后才有的事。”
“到如今已经有很多家族都改过名,循着审神者现在的姓去探究未必有结果。”明石.国行仍是懒洋洋的,虽然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但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更何况,与其继续纠结这种问题,还不如赶紧调整好心态,毕竟指不定什么时候上面人就来了。”
“这次的情况还不好说,但很明显三日月殿同审神者都会有所动作。”歌仙兼定叹气,“说实话,我对刚才审神者大人提到的‘杂草’很在意。”
笑面青江起身,“想不明白的事交给主人就是了。听从命令,我们不正是这样的武器吗?”他往外走去,不在意地挥了下手,“我们还是去除掉地里的‘杂草’吧,至于其他地方的‘杂草’,自然会有专业‘园丁’处理。”
“秉承源氏家族意志,我将誓死守护主君。”膝丸默默握紧双拳,肃穆开口,却是以源氏之名宣誓。
气氛有些微妙的改变。
“……膝丸你也……承认了吗?”几秒种后,加州清光迟疑的声音带着点不甘愿,“什么嘛,一个个都这么快就投降。”他似乎是在抱怨,可大家又都知道他在口是心非。黑发红眼的打刀少年情绪沮丧起来,他也许是在懊恼自己落后的这一步,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在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毕竟,「加州清光」本就是如此亲人且眷恋着主人的一振刀呀。
广间里的人陆续离开。石切丸慢吞吞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询问仍旧一动未动的同僚,“好看吗?”
“……很漂亮。”鸣狐垂下眸,仍旧为从狐之窗中所窥视到的华彩感到不可思议的心悸。
正往外走的山姥切国広身形一顿,将盖在头上的白布单往下拉扯了下,沉默地继续朝前走去。
快结束了。
他想。
这一切都快有答案了。
无论是我们的命运,还是我们的选择,都已到落幕之时。
“……尘埃将定。”
吐出这句话的少年平静得好像一潭幽深的湖水。
他没有笑,仍旧带着稚气的脸庞上表情寡淡,无喜无悲,有种近乎神性的冷漠。
然而真正的神明就跪坐于他面对,双手捧着热气缭绕的茶杯,温润又随和。
少年的手指在终端机的屏幕上跳跃,很快编辑完邮件发送了出去。
而后,才将视线移到了那张清雅端丽的脸上。
“我知道你手上还有证据。”
空矢平静地指出。
三日月宗近面色如常,慢悠悠品了口茶。
空矢没有继续纠缠,只又换了个话题。“你身上的‘咒’,我会解开。”
三日月宗近眼中露出疑问。
然而他的审神者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的想法了。
“喝完这杯茶就下楼吧。”
黑发黑眸的少年微微闭上眼,在此一刻红尘的烟火仿佛被尽数从他身上剥离,他周身所流露出疏冷比神明更像神明。
三日月宗近轻轻搁下茶杯,周身气质仍旧平和到温顺。
“啊呀,要开战了吗?”
华美的太刀发出轻而悠长的叹息,行礼后安静地退出了房中。
障子门拉上的那个瞬间,他抬眸望去,端坐于房中的那个少年在光与影的交错间恍惚虚幻。
空茫孤远的黑夜与新月相撞。
障子门彻底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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