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矢想要的「锚点」,首先要足够牢固,其次得足够清晰。
他越是在乎越是不舍得这个世界,在「锚点」设定的选择上就越不敢轻率。
……倒也不是说这玩意儿很难找,事实上就有一个比什么都更适合更好用的「锚点」连带位置,很清楚地印在空矢脑子里。
千年之前,京都麻仓家主、神曜之子的遗骨。
或者说,因死亡导致重塑根源失败的自己曾用过的那具身躯的残骸。
——作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重启一切的「始」。
那并非全由值得回味的温情过往所组成的人生,在最后所见到的扭曲偏狂的情感就像清姬燃起的绝望之火。
可自己不是安珍,而焚毁了一切的人类也并非一往情深的清姬。
空矢其实不太清楚当年的自己是被谁又是被如何找回去的,毕竟当时他都已经成必须打上马赛克的不可描述之物了,四魂被打散导致那一段记忆完全被模糊,只依稀记得好像还有过什么毛茸茸……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对自己的死并没有太多纠结和不甘,诚如他心中所认为的那样,即使最终的结局并不好,但在失去之时同样也确确实实有得到过。情感的宝贵之处正在于此,它会让人心甘情愿给自己套上枷锁——这正是世界的目的,然而并非本意。
这个世界对自己有多偏疼,空矢一清二楚。
但编织好的命运仍旧有意外发生。
所以此身依旧漂泊,无所归依。
有些东西不应说出口来,空矢抬手将兜帽的帽沿往上抬了抬,露出的双目里,黑暗幽深可怖。
直至星辉坠入永寂的暗色,映入眼中的一切变得清晰而透明,整个世界再无隐秘。
力量揉杂混乱,命线纵横交织。
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中,又在刹那被分类删存,划出的线索再清晰不过地指出前路。
他将兜帽下拉,遮住了双眼。
那双眼眸中的黑也恢复了原本的温润和雅。
“……我果然还是不明白小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眼神仍旧是极平静的,哪怕是怀念也深藏内敛。
似乎就只是一时触动的有感而发,在那之后,他便再没提起,对自己的尸骨被当作了老宅结界的构成核心也不甚在意。
瞟一眼就从结界构成术式的风格手法上推断出干出这事儿的正是自个儿养出来的继承人,于是这个锚点选项理所当然被划掉,不咋管事儿还爱瞎操心的家长隔空观望了下自家小孩追逐梦想的脚印,毫无道理地在心里偷偷忿忿不平谴责了一下老友师道失格,顺便赞许了一波自己塞小抄的先见之明。
小抄归小抄,能不能抄到那就得看本事了。
还未现世的世界级道具算是目的之一,却绝非真正急切想要传递过去的东西。
毕竟,在命运线的指向中,在这个世纪末的通灵王竞争中的最后赢家正是麻仓叶王——也就是说,不管插不插手,麻仓好大概率都将成为这一次的通灵王。
……可会去做这些,真正的原因也正是这个自己不愿阻止又不愿接受既定的结局。
通灵者们激战之后的最终胜出者能发挥精灵之王最大的能量,可这种说辞并非指人就能掌控精灵之王了。残缺的心灵连带那些黑暗在获得精灵王力量的那一刻起被全盘修复净化——于是走到最后的人是谁都无关紧要,在与The Great Spirit合一的那一刻起,“通灵王”已非他“自己”——不过是个容器罢了,连代理人都称不上。
阿赖耶识和盖亚识的棋盘摆得满世界都是,每一场开局都名为「命运」。
只不过这一次已经牵扯到曾养过的寄予厚望了的孩子。
在对待自家孩子们的事儿上,这位家长阁下从来都过分偏心。
想成为通灵王,没问题。
跟「伟大精神」力量融合,也没问题。
但净化灵魂洗涤心灵这种事,必须拒绝。
他家小孩虽然是个敏感傲娇还容易偏激钻牛角尖的毒舌闷葫芦,可也是个再温柔通透不过了的好孩子呀。
空矢还是很喜欢他截胡来的小继承人的,也并不打算就这么上交给世界。
然而既然小孩这么有进取心那作为家长自然只能支持而不是去打击积极性。虽然是个把人骗回家了就直接甩锅给友人的极其不负责任的糟糕性格,但对后辈的关怀慈爱之心还是极为厚重的……大概?
他相信他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不会做出令自己失望的事情。
——递过去的攻略把完美通关的钥匙藏在谜底,这一道题考量不只是头脑和实力。
世界级道具是随包附赠的小玩具,最终的礼物却依然长眠于浩瀚青空之上,等一个人来,等一场梦醒。
空矢在原处等待最后的答卷,他仍旧相信着那个孩子的心灵还一如最初时的相遇那般,纯粹且温柔。
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失公允贪心至极,可偏偏又只在权限边沿打了个擦边球。不算插手通灵王大赛更没有插手命运走向这样的操作也不能说有违规,于是世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空矢也美滋滋假装无事发生。
熟悉并能在范围内最大程度肆无忌惮地利用规则,这大概便是最大的福利了吧?作为协助这个世界成长至此的助手……抑或是被称为“帮凶”也无妨。
虽然对自己的主副兼职工作全都是一派不上心的表现,但正事儿办来又却是认真可靠。他好像从来都不爱摆出太过严肃的态度,就好比现在,明明是再要紧不过了的追击,还能玩笑似的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世界沉默地为他再一次指正了方向。
本源,被窃取了。
抹除威胁!
世界意识罕见地出现强烈的情绪波动。
连那份杀气腾腾也很好地被传递过来了。
空矢翘了下嘴角,没有应“好”,反倒是眉眼弯弯一点儿也不好心眼地提醒,“上次那个你就让祂给跑了。”
他还叹了口气,“枉我那么辛苦揪出来,关键时刻你倒是掉链子了。”
于是世界意识开始装死了。
让对方逃脱了这种事,才不是实力问题,要怪只怪敌人太狡猾!——大概就会是这样的反驳。因为太过相熟,所以即使对方沉默也能解读出心里的想法。空矢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与其说是主宰者与被主宰者,倒不如说形容成彼此依存相互取暖的共生才更恰当。
他是这个世界在初诞之际便收获到的、最珍贵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意外之喜。
源自另一个成熟的大世界的交易——或者说“请求”。
将刚诞生的初生世界从香喷喷的小甜饼拉扯到如今法则成型不必担心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其他世界吞噬掉的独立状态,这其中的风险艰难绝非养育一个人类婴儿可比拟的,虽然本质上都是养幼崽——等等,似乎差别也没那么大?
回想起当年一人一世界的花式苟法,当了无数年保姆兼保镖的空矢也心情微妙得很,他顺带比照了一下正替自己主持「曜之间」的隔壁大佬,心酸地发现以他川哥的战力完全不需要苟,破甲带嗜血,无双一开,长镰横扫,全场就没个能站着的了。
……所以说你看他家熊孩子遇事儿抱大腿哭着喊着“爸爸救我”这种事儿都干得多利索了。
在奇怪的事情上突然被Call的世界意识:?……当我打出这个「?」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空矢闷声笑,循着踪迹追入无夜的东京都,脚步却逐渐缓慢,最终停下。
世界坠下的星光点亮在他瞳孔深处,无声催促。
“催也没用。”
缠在身上的锁链浮现了出来,更多的并不以他为封锁目标的锁链也一一浮现了出来。而后,捻指横划,被召唤的黑色鸟群冲上天空散开飞去,衔着无数锁链编织出一张封锁网。
“你为什么不想想对方暴露行迹也要往这里逃的原因?”在各路垂涎下带着世界成功苟过危险期并壮大自身的空矢“呵呵”一笑,“这里可是阿赖耶识和盖亚识所选的棋盘呢。”
祂们还开了几局同时玩!
已经掀翻了人家一桌场子的空矢一想到自己将要增加的工作量,连假笑都不想保持了。
“力量太杂了。”
他叹气,“不该听你的,什么准备都没做就马上追。”
这样混乱的局面最适合浑水摸鱼了,若对方早就已经设下了什么陷阱杀局,贸然追进去搞不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空矢抬手揉了揉眉心,压根儿不准备去亲身试探这一波。
布下网等这只虫子自己按捺不住钻出来就好,蛛网被触动之际才是狩猎之时。
“不要胡来,不然这次要是又没逮着了,我可不哄你了。”
他屈指叩了叩身上绷紧的锁链,笑一笑,潇洒转身。
“我原本想着从多度大社回了还能赶上去旁听,没想到突然被你喊来捉虫子。”空矢有点惋惜,还有那么一丢丢因故食言的歉意,虽然这并不妨碍他选择继续欣赏东京都灯火辉明的夜景。
……嘛,应该也不会被发觉吧?
他心虚了一瞬,又想了想……
来都来了,晚都晚了——很合理,没毛病。
就没按时政规矩认真履行过一次本丸审神者职责但给人添麻烦还是很擅长的刷漆老黄瓜快乐地决定,既然不会被发现那就等于是无事发生嘛~
——呵。
做梦!
就算是假的,也好歹重视一下自己明面上挂着的那个身份啊!
有多少人会盯着伊势神子的行踪这种事难道自己心里就没半点儿自知之明?
那边的狐之助可都直接跟本丸的刀子们透底“你们审神者没在”了啊!
嗯,不是最近经常出现在本丸的那只时政社畜。
是这座本丸成立之初便被委派于此,最后又被之前的审神者申请取消派遣而离职调岗了的那只狐之助。
也是三日月宗近的老相识了。
“好久不见。”在其他刀剑男士们还在讨论审神者到底在没在关注这边的时候,发现了些什么的太刀兀自走近了不远处的紫阳花丛,蹲下身体,笑着问候。
不知何时就到来了也不知到底已在这紫阳花丛下待了多长时间的稻荷眷族抬起头注视着这位久违的旧友,注视着他的风华依然却已满身狼藉。
“……好久不见,三日月。”
良久之后,狐之助叹息,声音很平稳,但绝非平静。
“我没想到,与你的再见会是在这种地方。”
——更没想到,这一场久别重逢,只剩下你和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