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马山。
穿过杉树的树根,走进僧正谷,才算是正式入了里鞍马。
最近这片鞍马天狗一族的祖地始终弥漫着一股极为消极的情绪。
……换哪个族群,少主离家出走都不是件小事。
虽然这些在今剑眼里压根儿不是事儿。
作为整个山头目前辈分最高的大佬,教(tiao)导(jiao)过无数只天狗幼崽的大太刀刀灵对僧正坊——特指初代目——的曾孙子也曾投以关注,不过小家伙胆子忒小,他逗了会儿没得到乐趣便把关(huo)注(hai)目标转移了。
“翠郎?翠郎快过来,来帮我绑头发啦。”
神清气爽地走出道馆,锤翻了人家弟弟后还很有脸喊人家来帮忙的大太刀就开始叫唤起来,他抓了抓自己因打斗而乱掉的银色长发,苦恼地皱起了脸。
青年模样的大妖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反倒是道馆里被揍到一身伤的小鬼板着脸跟了出来。
“今先生。”穿着僧衣的黑发天狗少年努力表现出老成的样子,问:“我的实力距离成为首领还差多远?”
今剑斜眼瞥去,感到莫明其妙,“问我又没用——-在我看来,反正都打不过我,也没啥差吧?”
“要打败您才能成为四代目吗?我会努力的!”少年露出震惊又坚定的神情,就是理解能力有点歪。
懒得解释的大太刀嘟囔了一句“我可没这么说过”,烦闷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嘴上道:“首领之位虽然无趣,不过也是种认可——作为妖怪,实力当然是必须排在第一位的啊!”他斩钉截铁地说,“强者才有发言权,而弱者的结局只有毁灭。”
以身高优势俯视着年少的天狗,在那双灿烂的金眸中,冰凉的冷酷之意近乎恐吓。
“我们是妖怪。不想死的话,就不断变强吧。”
骤然放开的大妖威压令天狗少年五脏六腑都像被碾压过似的闷疼,他的双腿正在细微颤抖,可还勉力强撑着没有跪地瘫软,仍咬牙坚韧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这令今剑很满意,他收起外放的妖力,哼着京都旧日的曲,高木屐踩着节奏,自顾自轻快地走掉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那个被留下的天狗少年才满脸受教地转身,慢慢挪回了道馆里。
不想死的话就要变强。
弱者的结局只有毁灭。
……无法自保的人,没有留在这世上的必要。
因为我们是妖怪。
少年默默攥紧了双拳。
尚不知道自己又祸害了小孩子纯良心灵的今剑这会儿已经找到了他的目标。
“翠郎翠郎,快帮我绑头发!”
他笑嘻嘻地向着不远处的有着藤色长发的年轻人挥着手,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名为“翠郎”——不到青年又已非少年——的年轻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今先生。”他看起来比女人还要温婉秀美,披着菖蒲色长羽织,温柔而和善。
“二郎又缠着您了吗,今先生?”翠郎笑问。
抽下发绳递过去的今剑叹了口气,“我也是有正经事儿要忙的呢。”
“您别总纵着他,若是误了您的事儿不好。”翠郎对这个弟弟的性子也是了解的,他理解那种想要变强的心情,但也担心会耽误到长辈的正事。
今剑歪了歪头,“我有注意时间——翠郎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呀!”他理所当然地强调,又有些苦恼,“比起你,二郎还差得远呢!”
“……这种话请千万不要在二郎面前说呀,今先生。”
“唔,好吧好吧,我知道啦。翠郎是个好哥哥呢~”
一路闲聊着回了屋,翠郎便去取了木梳,今剑还站在屋顶远眺,被喊了才从上面跳下来。
大太刀的头发是漂亮的银灰色,长长的,柔顺得跟匹缎子似的,浅棕色的木梳划下来,便能很顺畅地一梳到底。
鞍马山的小天狗们几乎都是被今剑从小揍到大的,翠郎也不例外,他天赋高,性子也好,耐得住大太刀的跳脱也劝得住胡闹,久而久之反倒不知觉被今剑笼进了自己人的范围里——又或许,让大太刀侧目的原因并不仅是如此?
绞了金银线的黑色发绳将顺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高高扎在脑后,晃一晃头,坠在黑色发绳末端的琉璃珠和黑色羽毛便跟着一起摇晃,平白添了几笔稚气——但大妖似乎不太满意,他伸手抓住晃荡的发绳尾端将羽毛摊在手心,俊秀的脸皱成了一团。
“妖力耗尽掉了吗?”翠郎注意到他动作,笑着问。
今剑郁卒地点头,叹了口气。“下次得拔新的了。”他嘟囔着,不高兴地鼓起了脸,“山里这群小崽子的妖力都比不上你的呢!”
面对这种孩子气的抱怨话语,翠郎只笑眯眯地说了一声“抱歉”,反倒是大太刀自己沉默了几秒,变得沮丧起来。“翠郎是个好哥哥呢。”他看起来有点苦恼和不解,“我还不太懂呀,翠郎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失去飞翔的能力,从‘天才’跌落成‘废物’,被驱逐出本家道场——你明知道失去妖力的妖怪连活下去都困难,却好像从来没有后悔救真寿郎?”询问的大妖口吐寒冰般伤人的言语,却神情天真,眼神纯澈。
“为什么呢?”他认真而困惑地问。
翠郎仍旧温温和和地微笑着,却并没有作答。
今剑不需要答案,从不曾需要。
他的困惑是真的,他的不解是真的——他的凉薄也是真的。
“为弱者牺牲”这样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A级的大妖怪体内流淌的每一滴血,都融进了近乎无情的傲慢。
“还好我家的都是些小机灵鬼,知道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找谁才管用。”大太刀洋洋得意地叉腰,虽然自豪的原因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笑嘻嘻地这样说着,张开双臂舒展着身体,然后垂下手,扯下了挂在腰间的红面高鼻天狗面具。
“やれやれ.”
他发出无奈的长叹,懒洋洋的,反手将面具扣到了脸上。
“现在,该去工作了哟~!”
甩在脑后的长长的银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那是属于刀锋的寒芒。
“——在吾面前,汝等想对别人家小孩做什么吗?”
穿着暗纹豆茶色水干的A级大妖手中的“義”字团扇在妖力的激发下瞬间恢复了真正的形态,三尺的大太刀被顶出了鞘,威胁之意昭然若揭。他没有审查团的其他成员那么守规矩,不用神纸遮面,脸上戴着自己的天狗面具,制式白色羽织就这么挂在肩头随意披着,越发显得桀骜。
趁着调查团内突然爆发的内杠,狐之助刨了刨自己选择的人型支架,不动声色地确保万一那边真动起手来,身下的人能处在保护圈内不被波及。
被毛茸茸的大尾巴轻飘飘扫过脸颊的五花太刀稍微愣了下神,旋即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浅淡的真意。会被刁难这种事从知晓前任审神者的家族地位后便早有觉悟,他们坏了名门世家的脸面和利益,就必然承受恶意与迫害。三日月宗近对不可逃避的报复已有心理准备,他只是意外这一刻狐之助的举动,毕竟他太清楚在狐之助心目中自己的形象有多糟糕和可疑。
不过这只狐之助呀,性格似乎从来都是这么端正的。
作为对面内杠导火线的三日月宗近识趣地悄悄后退几步离自己的同伴们跟更近一点,心里却又想着他家审神者又是被什么给绊住了脚步——真是为难呀,那样的人物,太难拴住了。
他分了一下神,双眼却始终在注视那个狂妄不羁的妖怪。
……更高一级的阶梯?
调查团成员间隐约成了三派。
争锋相对的A级妖怪与人类术者——和其他。
调查团的其他成员就这么任由事态朝着更为糟糕和激烈的方向发展。
不阻拦、不劝和,不协调。
就这么一直冷眼旁观。
“从一开始就一个人在那里啰嗦个不停,拐弯抹角指证这里一定有问题,吾到此处可不是为了听汝废话,蠢货!上演这等拙劣小丑演出,是将吾等当作傻子来愚弄吗?”被激出火气的大妖傲慢地喝问,出鞘的刀蠢蠢欲动。
“你这妖物才是无礼至极!”被威胁的人类术者并无惧意,语气铿锵地反击道,“审查是此行任务,质疑乃我等权力。反倒是你,不问是非,立场不端,甚至威胁恐吓队友——我有理由怀疑你跟这座本丸已经暗地勾结!”
“吾可将之视之挑衅?”面具后的红眸微微眯起,今剑嗤笑,“不过区区弱者——”
秉承“强者为尊”理念的大妖对来自人类的诘难嗤之以鼻,他对蝼蚁自大的不安分嫌恶不已,妖气毫不收敛地尽放,其嚣张凶意张狂不遮。
强势的妖气令所有人呼吸一窒,调查团成员身上的白羽织发出蒙蒙的弱光,虽然一直蹲在三日月宗近肩头但确实是代表政府一方的狐之助前额的神纹也亮了起。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已不再仅是这座本丸有罪与否的问题了。
——「真相」?
无关紧要。
利益才是唯一的权衡标准。
这一点对于世家流派们而言尤甚。
「时之政府」也好,之前的「审判厅」也罢,加入的目的是为攫取更多利益。
各世家各流派之间所表现出的和谐融洽,大多不过是汹涌暗流上一层看似透亮的薄冰。一切的立场和站队,说到底终不过出自“利益”二字的考量。
「审判厅」还是「时之政府」都可以,无论是神明的游乐园还是试炼场,只要能攫取到满意的利益,是什么都不要紧。
人类术者的神情在神纸后扭曲了一瞬。
不是畏惧,不是慌张。
名之为“贪婪”。
倘若再激发一点,再将妖怪的怒意激发一点——
“怎么杀气腾腾的?是我的近侍招待不周,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本丸已经被定罪了?”
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温和声音平静地从刀剑们的后方传了出来。
所有人连带狐之助全都垂下了视线,凝望着这位姗姗来迟的审神者。
……嗯,因为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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