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广间久违的又热闹起来了,轻松愉快的气氛一直弥漫其间。
擦桌子、拖地、摆弄装饰,明明一直都在忙碌不歇,由心底散发的那份欢欣喜悦却藏也藏不起来。
一楼欢天喜地,二楼依旧保持着宁静。
年少的审神者刚冲完澡换了身更休闲舒适的衣物,身后缀着个躲懒的漂亮近侍,悠悠闲闲晃回了二楼。
但他没有回房间,反倒就靠在楼道口,闭着眼睛听着一楼传来的响动。
近侍刀也安安静静陪伴在他身边。
就这么谁也不说话的过了快一盏茶的工夫,空矢站直了身子。
“走吧。”他招呼。
三日月宗近笑了起来,“您不劝我了?”
“劝过了,没产生效果。”空矢摇头,朝房间走去。“能说出‘有形之物终将消散’这种话的是你,偏偏困在过去不自救的也是你。”
“也许您愿意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改变主意从了您呢。”三日月宗近笑,垂下的眉眼中却沁着清冷,“万物皆有终焉,而我不过是自行地选择了这一刻到来的时间罢了。”
强词夺理。
空矢侧头白了他一眼,推门而入。
三日月宗近跟上,结界没有阻拦。
房间仍旧很空荡,东西不多,也没有留下多少个人的生活痕迹。
……因为这个人从到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准备离开。
三日月宗近想要质问:只准备当一个过客的您,何必执着我是否拥有未来?
可他问不出口,哪怕他觉得审神者已经看穿了他的不忿。
是的,看穿了吧?
所以流露出那种既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眼神像是在看着胡闹的小孩。
……胡闹的小孩?
我在您眼中竟然是这种形象吗?
这倒是种令三日月宗近挺新奇的体验。
明明真正的孩子是审神者自己才对,不是吗?
“好不容易等到点亮了灯,脑子里想的却是要离开;心里清楚有很多在乎你的人在担心,却总找不到归属感;满心想着撂担子跳刀解池,却不高兴我打开始就没想过留在这本丸——真不愧是三日月宗近殿下呀,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真是太厉害了呢~”曾经的阴阳道世家家主笑容温和友好,这一开口,嘿~老阴阳师了!
被炮轰的三日月宗近懵了懵,随后才意识到——“您是因我生气吗?”
空矢沉默了下。“一点点。”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丢丢距离,但没有表情的脸让这个“一点点”的形容变得极不可信。
“我跟时之政府合作不多,说是‘屈指可数’也毫不夸张,毕竟通常情况他们也难以请动我。”没去理睬三日月宗近,空矢自顾自抱起桌上的刀匣检查状态,一边道:“我没和你提过吧?我与「三日月宗近」并非从无交集。之前我有接受过政府的委托,对某座危险等级‘S+’的本丸进行完全清剿。但当我走进那里时……”回想起当时笼罩着浓重瘴气却一片死寂的荒芜庭院,时至今日仍觉唏嘘不已。“我以为会有一场战斗作为开幕,然而里面已空无一人。”
少年低笑了下,“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杀死这座本丸所有人的,就是「三日月宗近」。”
审神者用平静的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旧日之事,“他比我先一步清理了本丸:清理了导致一切罪恶开端的原审神者,清理了诱捕囚禁在本丸的其他灵能力者,清理了本丸里所有堕化的刀剑男士——连同他自己。我在锻冶所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当着我的面跳下了刀解池。”
“和你不同的是,我看到的他其实是想要活着的,但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清楚、他自己也清楚,他想活着却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在最后,他向我致谢,谢我没有阻止他。”
那一刹那的风姿,即使已完全沦为堕神,也依旧熠熠如昔。
要不怎么说是最狡猾不过的家伙了呢?发生于这座本丸中的一切罪恶,随着这一跳,被彻底画上休止符。本丸序列取缔,过往就此灰飞烟灭,至于往后,又与前尘何干?
「三日月宗近」,超狡猾的呢。
“我不是你,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更没有资格对你做出评判。但是啊……”
“‘活不下去’和‘想要死去’是不同的,还能活下去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再努力一点继续活下去呀?”
按在刀匣上的手顿住,空矢轻声问:“活着不好吗?”
三日月宗近沉默,他清楚地看到刀匣颤动了一下,匣内的刀剑似有悲鸣。
将刀匣贴脸抱进怀里,少年低垂的眉眼间带着微凉的冷意,“别再用我当借口了。连你自己都不想要了的未来,我凭什么替你担负?”
我看上去那么像个好心的傻瓜?
审神者的神情是明晃晃的嘲弄质问,对太刀不负责任乱撩冤大头的行为十分鄙视。
而后少年话锋又是一转,“当然,这都不是我当初拒绝你的真正原因。”
“我一直有同你说,再往前去,再往上走几步,可你一意孤行置若罔闻。”他短促地笑了下,“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吧?”
三日月宗近收回心思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您当时的拒绝是因为您本身不属于政府人员故不愿引起过多纠纷的缘故,但仔细想想,以您的性子,这些其实都不并不如您新的。”
三日月宗近确实想到了。
拒绝,仅仅是因为不想要。
收下「三日月宗近」这振刀却拒绝了自己的审神者从一开始就没在意过政府方面可能会有的阻力,那些被自己一笑了之了的寄望才是自己被拒绝的真正原因——那是拒绝,亦是审视。
审神者正抱着刀匣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大概是在安抚。
“起码,你得先是「你」啊。”
那个少年装模作样叹气,演技十分敷衍。
三日月宗近苦笑,“让您失望了。”
审神者撇嘴,“不失望,这不早料到了的嘛。”
自我主义者的画风,老熟悉了!
“就你这样的性子,我见多了。”他相当自豪地拇指一竖指向自己。家里包括自个儿在内大大小小有一窝呢!什么我行我素呀,什么固执己见呀,什么任性妄为呀——
“不就是听不进话嘛,揍几次就知道乖了!”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多半是欠揍引起的~
不怀好意地上下扫视着近侍刀,遗憾这不是自家孩子的审神者摊手,惋惜地耸耸肩。
意识到自己上真的被个小学生当成小孩子看待了的三日月宗近想了想。掩袖笑问:“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把选择权递到你手上了吗?毕竟,美人总该有特权的。”
审神者的提督仍是漫不经心甚至是轻佻的,他抱着刀匣微微掀起眼皮望去,懒洋洋反问:“可是你——三日月宗近,这个机会你真的有需要用得上吗?”
他问完,不等三日月宗近开口,又嗤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我想三日月宗近殿下也没那么急着要甩包袱,不如稍作等待吧。”空矢回想起天津麻罗那一风刃,对自己损失的灵魂力量仍觉无比肉痛。“有一个……算是临别礼物吧,想送给你。不过还需等等才能完工。”他扬眉,“这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倘若是您所愿,便是一直等下去也无妨。”太刀温温软软地笑。
空矢白眼一翻,“可别耽误你跳池子了!等我卸任后,你爱用什么姿势入水都随你高兴!”他摆摆手,不想留这张好看但糟心的脸继续在自己眼前晃,“你走走走,下楼干活去别总在我这儿躲懒。”
“您又不再需要我了吗?”老戏骨情感到位唱念俱佳,“文书——或是装饰物也无妨呢。”
空矢歪头盯他,目光微妙,“你确定你想替我——”
三日月宗近头一回觉得要提交给政府那边的文书这么招恨。
“——代笔辞职信?”
五花太刀还是被赶下楼干活去了,毕竟空矢自认不是什么魔鬼,干不来一边压榨别人劳力还一边戳人心肝这种莫得良心的事儿。
更何况这也不是个单纯的辞呈,而是卸任申请及工作交接报告书。
……本质意义上差别也不大?
被撵出门前,三日月宗近鬼使神差地问:这里不能成为您的归处吗?
然后审神者是如何回答的呢?
少年仍是笑着的,笑着说——“我无处可归。”
于是三日月宗近无法再继续追问。
无法继续追问,活着到底需要找到怎样的理由。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只不过是还有放不下,只不过是还有不舍得。
倘若身陷永夜,再无羁绊,仍会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也一定是——
为了一下秒可能遇见的那朵花。
“永怀善意,清澈明朗,活成明光”。
世界想要藏住的重要珍宝,始终闪耀着永不熄灭的光。
哪怕时光久远,生命被拉长到忘了最初的模样;哪怕历经苦难,与杀机绝境中狼狈挣扎打滚;哪怕不得不一次次重复着得到又失去,至如今仍旧孑然漂泊——
“……我从不是一个人呀。”
他抱紧怀中的刀匣,微笑着感谢全部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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