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叶景和卫昭就在安州城里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卫昭作为随身护卫一直守在门外,多年来也都习惯了。
一夜过去,天边才灰蒙蒙亮着,叶景就开了门,从客栈房间里走出。
木门的“吱呀”声将倚在横栏上闭目休息的卫昭吵醒,卫昭下意识地跳起来。
见叶景已经梳洗完毕,身上穿着一袭白色流云装,配上白皙俊俏的面容,衬得整个人恬静优雅,气质不凡。再看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失魂落魄,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深沉,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如果忽略了叶景眼底淡淡的青色,卫昭会以为昨天看到的失态的景王殿下是自己的幻觉。
“在那发什么愣?”卫昭看着叶景正愣神间,转眼便被叶景不满地一扇子敲在头上。
卫昭连忙低头,恭敬地道:“王爷。”
叶景淡淡地道:“这里人多眼杂,以后别叫我王爷,叫七爷就行了。”在所有皇子中她排行第七,以前也让人这么叫过。
“是,七爷。”卫昭很快改口。
叶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在了前头,“走吧,这就去苏府见见那位苏大人。”
苏成睿,原是前朝有名的世家之后,苏家世代从军,苏成睿还曾担任过前朝的御林军副统领,后来新朝建立,归顺新朝,却因他性子直、太过顽固,得罪了先帝,于太元二年被贬至安州,成了一州刺史,一待就是十几年,直至今日。
苏成睿虽是武将出身,但自幼也读过不少诗书,文治自然不差,处理起安州的公文要务来井井有条,如今的安州城在他的治理下愈来愈繁荣兴旺。
在路边问了两个本地百姓之后,叶景和卫昭顺利找到了苏府的所在。
府上的下人见有客前来,也都以礼相待,恭敬地迎进客厅,上了茶,让两人稍等。问及两人的来历,叶景一概不答,只是让下人拿着一块黝黑的牌子呈去。
不多会儿,苏成睿就来了,只见他身着一袭翠竹水墨青衫,腰间不戴任何饰物,面色深沉,目光如炬,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不似武将一般粗野蛮横,反倒多了几分书生的儒雅,跟叶景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叶景在打量苏成睿的同时,苏成睿也在打量着她,可惜从叶景沉静如水的面色中探不到任何信息,很快收敛了目光,撩起袍子行礼道:“不知景王殿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叶景轻笑着扶起苏成睿,“苏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此次本就是微服出巡,这些繁琐的礼节能免就免了吧。”
“谢王爷。”
一番寒暄之后,叶景开门见山地道:“本王此次是奉了皇兄的密旨,前来安州与苏大人商议要事,只不过这里恐怕……”
说着,叶景用目光扫了眼前的大厅一眼,苏成睿立刻会意,俯身迎道:“这里确实不是议事之地,王爷请跟下官来。”
叶景点点头,又道:“本王暂时不想暴露行踪,以后在人前苏大人跟卫昭一样称我为七爷就行了。”
“是。”
三人从正厅走出,一路朝着书房走去。
苏府的建筑布局不算很大,但很精巧,出了正厅走入后院,眼前多是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远远望去,亭台水榭、假山叠石装点着各处,颇具南方水乡的建筑特色。
见叶景似乎有些兴趣,苏成睿在旁一边引路一边介绍。
转过一个长廊时,忽见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地跑出,因是背对着三人,还撞到了走在前头的苏成睿。等那小丫鬟转过身看清苏成睿后,立刻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老爷恕罪!”
苏成睿皱眉正想呵斥,忽又听得一声娇喝响起:“小桃,快把毽子踢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支鸡毛毽子唰地飞来,从苏成睿头顶上险险擦过,径直飞向了叶景。
眼看就要砸到脑袋,叶景身子一侧,提起纸扇“刷”地一挡,鸡毛毽子应声落地。
收了纸扇,叶景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着一身浅黄色衣裙的女孩正兴冲冲地跑来,待得叶景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整个人都呆了。
黄衣女孩看到跪在地上的小桃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苏成睿正瞪眼看着她,立刻吓得顿在原地,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苏成睿瞪着女孩厉声喝道:“又在胡闹!昨天罚你抄的《女训》都抄完了?我说过没抄完不许你出房门一步,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女孩一听这个顿时苦了脸,手指拧着衣角转圈,埋着头,低声辩解道:“女儿就是抄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嘛,那么多字等抄完头发都白了……”
“你!还敢顶嘴!”苏成睿气得脸都绿了,又顾忌叶景在场不便发作,只得先请罪道:“刚才小女不懂事险些冒犯了王……七爷,还请七爷恕罪。”
此刻的叶景哪里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一双眼睛直盯着苏洛儿看,这可不就是昨天在闹市遇到的那个女孩么?
昨天因为匆忙和惊讶而没有看仔细,此番真切地看清了那女孩的模样,却觉更像颜小雨,除了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饰品与现代不同,其余无论五官、神情,均和颜小雨有七八分相像,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自然,和颜小雨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景看着看着,目光再次痴了。
一旁的苏成睿见等了许久仍没得到回应,还道是叶景生气了,回头又朝着女孩沉声喝道:“洛儿,你刚刚险些砸到了七爷,还不快来向七爷请罪!”
“噢……”苏洛儿埋着头不情不愿地挪步走来,正要弯腰请罪,却被一双白皙的手拦住。
叶景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温声道:“不必了,我没事。”
苏洛儿听着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抬头一看,顿时惊喜地指着叶景道:“咦,是你呀?你不就是昨天那个……”
话还没说完,苏成睿已经一记严厉的眼刀瞪过去,苏洛儿吐了吐舌头,赶紧闭上嘴,收敛了笑容埋下头去。
苏成睿转身又朝叶景拱手道:“小女顽劣,叫七爷笑话了。”
叶景笑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活泼一些是难免的,苏大人就不要责怪苏小姐了。”
苏成睿见叶景确实不像生气地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奈地一叹,回头朝着苏洛儿道:“若不是七爷替你说话,今天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还不快谢谢七爷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哦,谢谢七爷。”苏洛儿说着,趁苏成睿不注意,又悄悄抬头望着叶景眨了眨眼睛,目光里装着满满的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一向爱摆架子的父亲也这么恭敬?
苏成睿稍稍满意,又道:“既然七爷不计较,今日之事虽然就此作罢,但昨天罚的那篇《女训》必须抄完,小桃,你给我好好盯着小姐,若是再有差错,拿你是问!”
“是是,小桃一定好好看着小姐。”先前那名丫鬟赶紧叩首谢罪。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三人来到苏成睿的书房,卫昭在外面守着,叶景在苏成睿的恭迎下进了书房。
进屋后,叶景收敛了心神,说起正事,“听闻苏大人身在南境已久,若以用兵者的角度来看,敢问苏大人对许州有多少了解?”
苏成睿凝神思量片刻,便沉吟道:“许州乃是楚国与南蛮的接壤之处,背靠大山,三面环水,在兵家看来实是易守难攻。不过许州历来偏处一隅,并非交通要道,因此人员不算富庶,加之南蛮鲜少来犯,许州城墙并不像要塞之地一样年年加固,因此虽然许州易守难攻,但只要进攻者用兵得当,也并非完全无力攻下。至于守城一方,若想保住城池,应当将自身地理优势最大化,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加深护城河,加固城池,以防有敌来犯。”
顿了顿,苏成睿捻了捻唇上的两撇胡子,瞧着叶景试探地问道:"王爷特地问起许州,是否许州出了什么事?”
叶景点点头,既然人已经站在这儿了,她也就不打算兜圈子了,沉声道:“不瞒苏大人,许州确实有异。数日之前,皇兄收到密报,有叛民挟持了许州刺史,封锁了许州一带的交通,城内聚集了近五千民众,意图起兵造反。如今许州一带的百姓岌岌可危,叛军还随时可能向南境五州出兵,祸及整个南境!因情势紧急,为了防止民心不稳,危急内朝,皇兄暂时没有将消息公之于众,而是让本王秘密携旨前来,任命苏大人为主帅,就近从安州的驻军中调派一万军士,即刻奔赴许州,剿灭叛军。”
苏成睿闻言面色一肃,屈膝跪下道:“下官领旨,明日一早便点兵出发,定不负皇上所托!”
叶景摇摇头道:“不,苏大人此番出兵还不能太大张旗鼓,皇兄的意思是希望事情平息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使民心不稳。依本王看,苏大人最好便是明日傍晚再出发,夜里行军,白日休息,疾行两日便能到达许州,到时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下官遵旨。不知王爷此次是否也要随军督战?”苏成睿问。
叶景摇摇头,道:“不了,既然皇兄任命苏大人为主帅,定是信任苏大人的,本王去了只会画蛇添足。更何况为了掩人耳目,本王此次是打着查办靖州刺史贪污案的旗号出京的,过几天还得到靖州走一趟。”
随后,两人又对此次出兵的具体细节进行了多番商讨,虽然大致的计划在出京前就已经制定好,但苏成睿毕竟对南境的具体情况比较了解,很多行军细节还需要配合实际情况进行修改。
两人这一商议就到了晚上,苏成睿早已趁着空闲之际让下人准备好了上房,叶景和卫昭两人就此在苏府住下。
深夜,叶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道淡黄色的身影。缘分二字真是难料,原以为萍水相逢的一面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却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她。
古代男女大防甚严,虽然知道不礼貌,但叶景还是忍不住悄悄来到苏洛儿居住的小院子,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明亮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看她的动作似乎正伏在桌子上抄写着什么,一边动笔还一边有小声的抱怨传出:“这什么《女训》真是讨厌,这么多字我抄半个月都抄不完。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写的,一定要把他抓来打一顿!”
一旁的小桃提醒道:“小姐快别说了,要是让老爷听到又该生气了。”
苏洛儿气愤难平地道:“哼,就只许他生气吗?我现在也生气了,不抄了!”
小桃小心翼翼地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姐要是困了就先歇息吧,明日再抄也一样。”
“不抄,就是不抄!我要去祠堂跟娘告状……”
“小姐……”
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烛光也慢慢暗了下去,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唯有月光照在头顶,一片雪亮。
缓缓地折身往回走,如来时一般静默无声。
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叶景却没由来地觉得心安,嘴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微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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