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完全亮开,两人两骑从安州城内行出,城外春色更胜,青山绿水,桃树一排排铺满官道两侧,满路可见粉红花瓣随风飞舞,带来屡屡清香。
圣安寺乃是安州城外的一座古寺,据说前朝□□皇帝起兵遇袭时还曾来这里藏身,成功躲过了敌兵的搜剿,圣安之名也是由此而来,即使后面改朝换代也未做更改,一直沿用至今。
圣安寺距离安州城并不算远,两人快马疾驰两个时辰便到了。
既是十五之期,今日前来上香祈福的人不少,小小一座寺庙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进了大殿,苏洛儿潜心跪在金身大佛前开始祈祷,但叶景从不信佛,只在旁边看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
苏洛儿求了签,兴致勃勃地来到大殿门口找老和尚解签,“大师,能帮我解下这支签吗?”
老和尚一袭破旧的僧袍,接过签文看了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小姐求的可是姻缘?”
安州有很多像苏洛儿这样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到庙里来的求的多半都是姻缘,希望在不久的未来能找个好夫郎嫁了。这本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叶景还在身侧,苏洛儿一听脸侧顿时浮现两抹绯红,赧然道:“不,这是为我父亲求的,他现在身处险境,我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只是不知上天是否能如人愿。还请大师帮我看看签文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闻言一笑,悠悠地道:“原来是为家人求前程的,那么姑娘可以放心了,这是一支上上签,签上的原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既然可比沧海明珠、蓝田暖玉,想必令尊定有过人的才干,此番不仅能够平安归来,而且还会名扬天下,从此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不远矣。”
苏洛儿喜道:“只要父亲平安就好,多谢大师!”
老和尚捻了捻胡子,又添了一句:“还好小姐求的不是姻缘,否则以这签中所指,恐怕只能算是下下签了。”
“哦?”苏洛儿好奇地问:“如果是姻缘,那又该做何解?”
“天机不可泄露……”老和尚摇着脑袋,悠悠道:“小姐须知签文皆是上天对众生心中所求的回应,既然姑娘此签并非为姻缘而求,强行解签只会曲解天意。姑娘若想知道姻缘之事,再去求一支便是。”
“哦,不用了……”苏洛儿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脸上又涌起一抹绯红,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孩,不谙□□,但又对此有着天生的好奇和憧憬,只是这些心事只能偷偷藏在心底,哪里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袒露出来。
这时老和尚忽而看向了叶景:“这位施主眉清目秀,面带贵相,想来定非常人,只是这命格之中多现凶兆,日后恐有不少劫难,不如让老衲为你算上一卦,以寻找化解之法?”
“哦?”叶景淡淡地笑起来,命运这一套她自是不信,这种算命人多半是些江湖骗子,胡诌一通让人害怕了,然后好骗钱而已,如果她连这也信,都不敢自称来自21世纪了。“大师如何得知在下非凡?人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莫非老先生看到在下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老和尚捻了捻胡子,又道:“即使真的有人长了三头六臂,那也只是莽夫之力,虽异于常人,却也算不得非凡,而真正能让一个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是权力和智慧。有的人天生只能奔波劳苦、碌碌无为,有的人却从能手握大权、享尽荣华富贵,说到底,也不过是‘命运’二字。”
叶景依旧神色淡淡,“多谢大师好意。不过人间世事,除了自然天灾,其余莫不由人力掌控,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之说不过是迷信而已,在下并不信。”
随后,叶景看了看外面,对苏洛儿道:“苏小姐,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苏洛儿轻声应下。
出了圣安寺,一阵凉风乍然吹来,两人这才发现昔时的灿烂春阳早已被乌云遮蔽,天边变得阴沉沉的,满山春景被染上些许暗色。
“看来是要下雨了,咱们得快些赶回去。”叶景边说边牵来了赤风和踏雪。
可惜两人才走了不到十分钟,豆大的雨滴便随着山风斜刮下来,砸在脸上凉凉的,不一会儿便将两人的外裳打湿了。
举目四望,周围没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这里距离山下的客栈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如果冒雨继续赶路,叶景怕苏洛儿会撑不住,苦笑着叹道:“似是老天硬要留人……”
无奈,两人只能又回到了圣安寺。此刻寺内也有不少被雨困住的香客,大殿之内人头攒动,倒也热闹。
春雨不比夏雨的猛烈短暂,也不比秋雨的凄凉悲惋,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通常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不一会儿,山间便被雨雾笼罩起来,就连下山的路都看不清了。往年这种不合时宜的雨也下过好几次,通常都是到晚上雨才会停下,极有经验的老住持开始派小沙弥给众多香客安排住宿,好在圣安寺够大,容纳下这一屋的香客也不成问题。
这场雨果真一直下到了晚上,夜雨初霁,月光也显得格外清凉。雨后的山间刮来缕缕微风,带着一股清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夜色已深,墙角的蛐蛐却叫得格外起劲,叶景没有半分睡意,披了外裳在院里踱步,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居住的院子,来到一方清池旁,池边有一株古树,树下一张方形大理石桌,四张石椅,一个声音悠然响起:“长夜漫漫,施主若也无心睡眠,不如来陪老衲喝一杯清茶?”
叶景抬头望去,是白天在门口帮她们解签的老和尚。叶景心下微一沉吟,白天这老和尚看她的眼神就觉得怪异的很,如果不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急着拉苏洛儿走,即便是此刻偶遇,她也不想与其深交。
“多谢大师相邀,不过清茶醒神,在下既已失眠,若是再饮,恐怕一整夜都无法再入睡了。”
老和尚淡淡一笑:“此言差矣,清茶可静心,若心无波澜,自然容易入眠,只怕扰了施主睡眠的是那缠绕心间的心事罢了。”
叶景微一敛眉,转身正面迎向老和尚:“大师似乎话中有话。”
“施主说不信佛,却仍到寺庙来,心中必有所求。求之不得,悬而不放,便成执念。执念既生,便失了平常心,恐祸之不远矣。”
说到这儿,老和尚故意停下来看了叶景一眼,叶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傲然道:“那又如何?既然老先生白日里都说在下非凡,就算有祸事,自然可用非凡之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和尚脸上露出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看来施主执念已深,但须知世间万物都有其度,并非人力所能左右。就好像梨花似雪,却终究不是雪,一者开在春,一者落在冬,时空之差已决定了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任施主权力再大,恐怕也难使春日落朔雪、冬日开梨花,施主心里可要分清楚了。”
叶景沉默下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老和尚,这人看似只是个普通的解签人,却每一句话背后都隐含深意,直指她心底,似乎已经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
梨花似雪,却终究不是雪;苏洛儿和颜小雨虽然相像,却终究不是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叶景又何尝不懂?只是……每次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笑颜,叶景却又总是不可抑制地沉溺其中。
“夜色已深,老衲也该回去打坐了,但愿这杯清茶能让施主静下心来……”老和尚一撩灰色的僧袍,手里拨动着褐色的念珠慢慢走远,只在石桌上留下一杯清茶,淡色的茶面上腾起阵阵热气,水雾缭绕,让人眼前越发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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