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导演宣布了要重新换剧本后, 整个剧组动了起来。
苏绾清很喜欢这种所有人为了创造一个世界, 一起行动的感觉，这是她在其他地方无法感受到的。
因为只有在片场, 她才能好好扮演一个演员的角色, 无论是“优秀的演员”还是“精益求精的演员”，她能完全依靠角色应有的逻辑行为，而不需要自视内心的真实部分。
毕竟这不是完全的苏绾清, 只是苏绾清的一部分罢了，但正因为如此, 她才可以无视自己懦弱无能、无法自控的另一部分。
特别当作为演员的苏绾清扮演“戚容寒”的时候, 她的兴奋也随之攀高。
她是女主角, 她在这里有自己的身份, 有自己的意义，有男主角会在指定的情节爱上她。
无论如何, 从这一部电影里，她都会得到一份纯粹的爱。
这种情节总是令她不由自主地羡慕自己扮演的角色。
自我厌弃一闪而过, 苏绾清再度挂上笑容，融入自己的角色。
能够演戏，真是太好了。
*
既然已经确定要调整剧本，那整整一天都在进行紧急会议。
在会议上, 秦翡一上来就说, “我无所谓，你们自己看着办。”
焦哲不禁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最怕外行人指导内行人。
“首先是剧本, ”焦哲说道，“我认为，我们需要改变A剧本的方针，尽可能按照原著的剧情走，而B剧本就很符合这一点。”
作为原著作者和B剧本主要创作者的南珍一下子变成了众人视线所向。
金诚没有抽烟，言辞锐利，并且一针见血地说道：“但B剧本情节有个很大的问题是，戚容寒报复生父，并且报复成功了，这可不利于过审。”
另一个编剧说道：“要不这一点按照A剧本来，弱化家庭冲突，最后还是大团圆。”
南珍迅速说道：“不行！”她站起身来，语气激烈。
金诚皱了皱眉，冷冷道：“理由。”
南珍结巴道：“因为这样、主线不就没有了吗？”
金诚好笑道：“拜托，这部电影的主线不是爱情吗，什么时候变成伦理电影了？”
这把南珍堵住了。
金诚不耐烦道：“如果说不出理由就坐下。”
这时候，苏绾清说话了，“我觉得，报复生父这条线不能删，一旦删了，就没办法解释女主角为什么要接近男主角，戚容寒可是一个无利不早起的女人。”
焦哲闻言，点了点头，“有道理。”
苏绾清继续说道：“但肯定不能直接报复，因为受众首要看的还是恋爱关系，所以报复生父这条路可以变成暗线。”
“不需要点出来，但女主角在和男主角相处的每一幕里，都有细微的行为，积少成多，最后到了高潮爆发的时候，和男主角质问女主角是不是为了报复才和自己在一起的感情危机重叠在一起。”
“嘣！”她说道，“一起爆炸。”
焦哲眼睛闪闪发亮，一直在点头，“没错！没错！这时候一定要特写，最好是看起来处于下风的女主角，实际上依然掌握全局，就和小说的名字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在驯兽。”
南珍和另一个编剧也不停记着笔记，苏绾清的话完全打开了她们的思路。
金诚靠在椅背上，有些倦怠。
苏绾清双手交叉，突然轻声对金诚说道：“金老师，请问您那里还有A剧本的人物小记吗？”
金诚微微挑眉，她怎么知道自己有做剧本前写人物小记的习惯，不过他也无所谓，“有，我发给你。”
苏绾清：“谢谢您了。”
金诚兴趣缺缺，有什么好谢的，反正是废稿，没有意义。
他摸了摸口袋，烟没了。
最近他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连汪怀都说他小心肺癌死。
没办法，可能是突然发现自己拿得出手的剧本越来越少，这种时候，努力又天赋异禀的后辈就容易使人焦虑。
“金老师，我有一个请求。”
苏绾清的声音清亮，他猜对方在学生时代也一定是那种受所有人欢迎的人，天生的领导者。
金诚不耐，“B剧本不归我管，不要。”
苏绾清说道：“我付钱。”
金诚：“……”
金诚气极反笑，呵，他看起来像缺钱？“你要做什么？”
苏绾清拿着女主角生父的人物小记说道：“他的小记，您能再完善一点吗？”
金诚皱眉，“为什么？”
苏绾清：“出身贫寒，一心往上爬并且成功的典范，一开始觉得自己如此优秀，有着相应的地位和财富理所应当，但随着年龄增长，骨子里的不自信出来了，‘我会走到现在，只是因为我的幸运’，这种想法使得他痛苦吧。”
“所以他一直病态地打压女主角，只要有他基因的女主角能够在糟糕的环境里和他一样爬到顶点，那他就是正确的，那他就是优秀的。”
金诚：“……你都这么明白了，还需要完善什么。”
苏绾清：“我毕竟没有这种复杂的心态。”
金诚：艹！
金诚把脸转开，“有没有人说你很可怕。”
苏绾清：“有，所以您愿意完善这个人物小记吗？”
金诚觉得自己烟瘾犯了，“看我心情。”
苏绾清看着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叹了口气。
上辈子，金诚未过而立之年就封笔的原因引起无数人的猜测，苏绾清听过很多版本，什么江郎才尽啊，感情受伤啊，各种离奇的原因都被人提过。
观察下来，苏绾清发现，金诚对南珍的态度很复杂。
结合他对爱情片的态度，他也许是打算尝试新的类型片，却在心里又遵照以前的悬疑片鄙视爱情片的鄙视链，于是写的时候无法投入进去，只能装作不感兴趣，但与此同时，目睹作为后来者的南珍在这方面的天赋，就特别焦虑。
当然，和《驯兽》书里的渣爹不同，金诚显然是个有道德的人，所以尽可能把这种焦虑自我消化，而不是转移给下级。
但消化不了、迎来失败之际，也就是彻底崩溃的时候了。
*
会议室已经只剩编剧组的人，南珍还在兴奋地说道：“我果然没看错，只有她能演出戚容寒，她比我这个原作者还理解这本小说。”
同事吐槽道：“这种事情值得开心吗？”
南珍笑得羞涩，“你不会懂啦。”
同事突然开始疯狂使眼色，南珍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预示着工作的声音，“南珍，你过来。”
在同事同情的目光下，南珍瑟瑟发抖地走过去，惹得金诚翻了个白眼。
金诚没好气地说道：“下一次你要反对别人的建议时，记得冷静一下，不要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南珍小声道：“我就害怕。”
金诚嗤笑，“怕又回到我那个烂剧本？”
南珍：“……不、其实嗯。”
金诚想了想，说道：“真烂啊？”
可能是被苏绾清肯定自己的剧情，南珍的胆子稍稍变大，说道：“就，实话实说，师兄您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金诚：“……艹！这有关系？”
南珍：“当然有关系！”
金诚斜睨她一眼，“你谈过？”
南珍沮丧，“没。”
金诚翻了个白眼，“那谈恋爱和写剧本什么关系？”
南珍说道：“因为我和师兄你性格不一样啊，我是那种爱幻想、感性化的人，所以就算我没有实际恋爱过，我也能写互动，但师兄是实践派，完全讲逻辑，你写什么都必须要前因后果，所以你可能感受不到光是一个笑容就可以心里发甜的桥段。”
金诚皱眉，“所以我讨厌爱情片，没有逻辑。”
南珍认真地说道：“师兄，其实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你真的觉得，我们的现实生活是完全合逻辑的吗？”
突然听到南珍说这么有哲理的话，金诚不禁愣了愣。
南珍却鼓起勇气，一股脑道：“这世上有太多不合逻辑的事情了，一辈子勤劳的人得不到回馈，认真的父母养出了白眼狼的孩子，垃圾般的父母虐待孩子也不会有人阻止。”
“如果，真的一切用逻辑因果来解释，那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要怎么办呢。”
“有因必有果，所以我倒霉，是因为我活该倒霉吗？”
“那可太残忍了。”
金诚眨了眨眼睛，突然按住南珍的头，“切。”
“小破孩，和我说教。”
南珍：“QAQ”
金诚：“……不过有道理。”
金诚深吸口气，自言自语道：“p，不就是中年危机吗？”
南珍暗搓搓地看了眼他的头顶，还挺茂盛的。
金诚揉了下她的脑袋，“加油吧，你不是说要写出我都能看下去的爱情电影吗？”
南珍顿时紧张起来。
金诚说道：“记得小心苏绾清，”他一本正经，“我觉得她会读心。”
南珍：“？？？”
金诚咋舌，要他写一个中年渣男的人物小记？
嗐，这可真和刚刚入行时一个待遇了。
试一试也行，他又没到七老八十，要死要活做什么。
年轻很好，不过他也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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