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福建人士, 十一年前，母亲过世后，就变卖了她留下来的首饰进京赶考, 可惜并未中举，就只好留在汴京。但他并无什么手艺本事, 就只能坐吃山空, 因付不起房租钱, 被人赶了出来, 流落街头。
当初首饰卖了, 贴身留下个玉坠，有乞丐见财心起, 就联合了要来抢他。这是顾玉生母亲留下的最后东西，他誓死捍卫不肯给他们得逞，就被路过的孙洪给见着了。
那会的孙洪, 只不过是打手里的小头目, 还不是鼎鼎有名的孙二爷。见有人在他负责的地方打闹起来, 又怎能视而不见？因此他出手了，把那些欺负顾玉生的人全部赶跑，要走的时候，被顾玉生拉住了要道谢。
孙洪笑话他连衣衫都是破的，饭也吃不饱, 沦落到被乞丐抢劫，还想报答他。他并未把这番话放在心上，甚至还随手将他买的烧饼送给了顾玉生。
也是顾玉生心气高, 被孙洪的话一激，反而放下了考试中举的念头。
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了，又谈什么念书考试？
原先读书人的傲气，都折在了当下。
他在妓馆里原有个红粉知己，嗓子好，模样妙，他写了首好词送与她唱，没过多久，果然唱红了暗巷妓馆，不知多少人想求他写词，顾玉生渐渐的在妓馆里有了名气。
这时他意气风发，拿了十两银子，想报当日的恩情。
可这回，孙洪依旧拒了。
“那他为什么又要拒绝？”林雍觉得有些奇怪。
“他说这不过小事一桩，并无什么恩情值得我报答。但若我非要报恩，他却是不稀罕我这点小钱。”顾玉生笑了，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子，半晌才道，“十两银子已是我攒了些时日，卖了好几首词才换来的钱，他竟是不稀罕，还觉得少，当时我就纳闷怎么样才算是大钱，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林雍好奇的要命，催着顾玉生往下说。
“他说，不稀罕我的钱，要是我有朝一日能在京都混出点名堂，就与我结拜为兄弟。”顾玉生看着门外，眼神却是悠远的，仿佛回到了曾经，“也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想叫人看不起，就发誓要出人头地。替那些姐儿写了两年词，攒了笔银子，就与我那自个儿赎身的知己合伙开了第一家妓馆。”
他在这里混了六年，大大小小的妓馆瓦肆也开了不少，后来销金窟得罪了个大官，差点关门，还是他凑出了全副身家打点上下，才替销金窟度过大难。自那以后，他就成了销金窟的半个老板，也是同年，在京都小有名气的孙二爷跟他结拜，成为了他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义弟。
孙洪欣赏顾玉生的心性与能力，将南汴河那条最好的街给了他，在那以后，顾玉生有钱有势还有人撑腰，在这块地界上真可以说得上混的风生水起了。
林雍听完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啊，现在也是熬出头了。
“这个故事怎么样？”顾玉生瞥他。
“一波三折，果然是万分精彩。”林雍鼓掌道。
“那林掌柜意下如何？”
林雍摸着下巴，笑着道，“恐怕是要辜负顾先生了。”
其实他是有点心动的，但可惜顾玉生的身份实在叫他忌惮。
哪怕顾玉生看起来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可仍然掩盖不了他黑@社会头子的身份。要是他真的答应了顾玉生，那么在两人的合作中，林雍就会处处受到掣肘，变成了以他为主导。而店铺是林雍开的，他要是自己的主导，不需要有人来主导他。
除非顾玉生愿意做甩手掌柜，一切听从林雍调配——不过这可能吗？光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顾玉生皱眉，不明白林雍拒绝他的缘由。
他有人脉有钱，只要林雍愿意跟他合作，可以免去了不少麻烦，肉眼可见未来发展有多顺利。
更何况两人打过交道，他应该知道自己为人。
“顾先生就当是我固执胆小吧。”林雍笑了笑，起身端起空碗要走，被顾玉生拉住手臂。
他极认真道，“你就不再考虑一下？”
林雍摇头，“多谢顾先生美意，您要想休息就坐这，我还有事儿，得先进去了。”他走到厨房外时，又回头道，“这会儿关了门，晚上还要夜市摆摊，顾先生想吃的话，可以来尝尝，不过要收钱哦。”
这顿却是没收他的。
顾玉生想拉拢林雍合作，才巴巴的凑过来的，不然点里头充斥着异味，他又怎么会踏进来？现在林雍很明确的拒绝了，他更不可能留下来了。
想到自个儿身上的味道，顾玉生火烧眉毛似的跳起来，也没跟林雍打招呼，急匆匆地出了一绝就骑着马走了。
“家平，你过来。”林雍把在擦桌子的刘家平叫过来，“我要去饭馆帮忙，一会儿你把碗洗了地也扫了，这边门关上就过去帮忙。”
刘家平应了，林雍就去找王鄞。
……
章家兄弟送餐回来，此时饭馆里足有六个人，干起活来特别快，王鄞按照菜的种类，一人分一到两种，等林雍忙完了过来检查的时候，都已经串了四五百串了。
“眼睛都要串花了，”陈钊忍不住跟王鄞抱怨，“这里还不够吗？”
王鄞笑了，“你们才串了多少啊，这一串就这么点量，你当是一人就吃一串么？每个人吃几串，来几十个人就吃完了，少说也得要千把串。”
夜市跟白天做生意可不一样，白天要干活，哪有功夫闲逛。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就都出来逛街，所以晚上的街道行人比之白天翻倍不止，甚至可以说是拥挤。
他们上回去大相国寺，就只卖几百串，一个多时辰就卖光了。
现在既然是正经的摆摊，只准备这么点量又怎么够？
“这么夸张吗？”陈钊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能卖四五百串，就已经十分厉害了。
“这是卖烤串？”何小树的脸上抑制不住惊讶，“我听闻一晚上能卖出二三百串就已算得上生意不错了，掌柜的能卖出千串？”
林雍正好从外头走出来，接话道，“千串能不能卖到，这我不敢保证，但四五百串肯定是不够的。你们先把这里的签儿给用完了，我下午再去十里铺找潘掌柜买些，他店里的竹签全给我买光了，还得去进货。晚上先卖着，不够你们五六个人再现串也来得及。”
四五百串摆开就已经很壮观了，两张桌子上摆满了大盘子，上边儿的各色荤素串叠着，光只是看着都叫人觉得饿了。
“你帮我看着店，我得去趟十里铺。”林雍走到王鄞身边叮嘱了他几句，又问，“乌隗达还没回来？”
“是啊，也不知干什么去了。”陈钊应道，“中午就没见着人。”
“那翻雪呢？”
“也被他骑走了。”
林雍扶额，他原来还想骑翻雪去十里铺的，毕竟要买好几个东西，徒手拎着还有点累。
自从上回他夸了乌隗达烧烤手艺好，还特地招了人打算替代他，叫他白天养精蓄锐，晚上烧烤施展手脚后，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老是往外头跑，三两下看不家人影，叫人头疼。
“对了，你们以后全都看着他，不许他骑走翻雪，骑一次扣一百文。”
章家兄弟倒吸了一口凉气，弟弟章初掰着手指算，“我们一天加上基础工钱，才挣一百一十多文，骑一次翻雪，就得扣掉一百文，那是送我都不骑了。”
开头几天，他们跑的脚底都磨出了泡，章初还跟哥哥章源抱怨过，说羡慕乌隗达可以骑马送餐，效率又高又轻松。
章源拍了下弟弟脑袋，“翻雪傲的很，你想骑它也不给你骑，别想太多了。”
“也是。”章初点头，心里头的那点羡慕也跟着散了。
十里铺也不算很远，步行走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潘掌柜早上刚进的货，盘算着林雍什么时候来拿签儿，心里头刚还在想呢，就听到伙计叫林掌柜，他抬头一看，可不是说曹操，曹操道么。
“林掌柜，恭喜发财啊，听说你今日新店开张了。”潘掌柜抱拳，比了个发财的手势，“整条南门大街，也没听说过第二个人能在两月内开两家店了。”
“潘掌柜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林雍边走边掏钱袋，“之前我说的竹编小篮，您可有给我留意？”
“有有有，林掌柜开口了，我能不给你留意吗？”潘掌柜叫伙计去取。
既然要卖串儿，就得由客人自个儿挑。
那挑东西也得有个盘，瓷盘容易摔，铁盘本钱高，又没塑料盘，还是竹编小篮更适合些。
潘掌柜拍着篮子道，“不过这玩意儿费工夫，那人只做了这些，你瞧这够不够？”
林雍数了下，也有十五个，虽然少了点，但总好过没有。
“怎么卖？”
“一个十文，加上签儿凑个二百文吧。”潘掌柜乐呵呵道。
这价钱其实是有点贵的，但两人合作许久，再加上林雍还老麻烦潘掌柜替他搜罗东西，贵就贵点，当做是人工费了。
他利索的数了二百文，又拐去取了他订的茄子。
一开始他都不知道这年代有茄子，有次早上买菜，看到了个阿婆卖茄子，他惊喜之下问了，才知道原来不叫茄子叫紫瓜，她家里头种了不少，但爱吃的人不多，林雍干脆全部包下来，也算是好事一桩，免得阿婆老出来买菜，定好了时间，叫她摘下来，林雍去取。
今晚要卖烧烤，又怎能少得了蒜蓉茄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忙啊好忙啊好忙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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