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也罢, 就随你去看看。“司马光跟在他身后,对挡在他面前的人说了声“接过”,就站在了乌隗达面前。
他们两人, 一个年纪有五十了,另一个看着也有三十多, 周身气度不俗, 站在他们摊子上颇有些格格不入, 惹得章初捅了捅他哥的胳膊, 小声道:“他们肯定有钱。”
“那不一定, 看起来像是读书人。读书人没做官,都很清贫的。”章源忍不住说, “这生意怎么跟掌柜的说的差这么多,都半天才几个人过来啊?”
章源有些着急。
因为林雍下午回来的时候跟他们说,把东西卖完了才能收摊, 没卖完就一直卖。
要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卖下去, 恐怕通宵都不一定能卖完吧。
他们也很着急, 但干着急没用。
“何小树他们动作可真慢,半天都没招几个人来。“章源抱怨道。
“要什么自个儿进去拿。”两人还没开口,乌隗达就往身后一指。
“我们要一份你刚才的羊排——还有什么呢?”司马光身边的男人,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苏轼。他为父亲守孝,多年不曾踏足京都, 如今三年期满,好不容易回来,先是得知好友王安石升了参知政事, 主管改革事宜,本来是个好事,但偏偏又碰上了两个好友政见不合而决裂,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唯有用美食解忧了。
他凑到乌隗达身边,弯下腰去看桶里的肉。
里头的东西堆的乱,苏轼用手拨拉了一下,分辨出除了羊肉还有猪肉、牛肉,而且都是大块大块的带骨头肉,跟他平时吃的还不大一样。
烤串么,他吃过。
像这种大块的烤肉,他也吃过。
但是后者要比前者少见的多,一来是本钱贵,二来是要想做的好吃不容易,既要入围,又不能太老太柴,对火候的掌控可以说要到精准的地步。
胡人好吃肉,特别喜欢以火炙烤,想必做这个烧烤,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苏轼还没吃过胡人烤的肉呢,牛羊猪肉各挑了一块叫乌隗达烤着,拉着还在生气的司马光走进了店里。
“君实消消气,晚上我请你一饱口福。”司马光并不是苏轼这么重口腹之欲,看着也是兴趣缺缺的模样,摇头让苏轼自个儿选便是,但苏轼说什么也不应,非要叫他选,“既然是我请老哥吃,那老哥就该赏个脸,随便挑几样。”
司马光叹了口气,笑了,“你啊,还是老样子。”
苏轼摸着唇上短须,哈哈笑了声,在几个桌台前转悠。
“这紫瓜要如何烤?”他在茄子前停下来,摸着下巴思索做法,但百思不得其解。
王鄞走过来道,“这紫瓜与蒜蓉相配,乃绝妙,先生不如试试?”
“蒜蓉?想象不出,那我就拿一个。”
苏轼走了一圈,把店里所有的串儿都拿了两串,满满当当的一篮子递给王鄞,叫他算账,再加上外头的牛羊猪肉排,共花了二百多文钱。
这吃好吃的东西,花出去的钱,就不能叫花钱,这叫享受。
苏轼找了张空桌,笑眯眯道:“我离京三年,久不见君,不如趁这个机会,和我说说。”
提到这个,司马光就叹气。
”也没什么好说的,琐事我二人书信里也说尽了,剩下的你也都见到了。”自从王安石任了参知政事,司马光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倒不是说他被下了绊子,而是他们这批不支持改革的政派,不被官家信任。
“如今官家只信王安石一个,他说风是雨那就是雨,我们这些老臣的话,他一概不听,只当我们老家伙了,观念陈旧,阻他锐意进取之路。可子詹,你今日早朝,可听到他说的什么话?”司马光长长叹了口气,“他曾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当真能不为所动么?”
“去年京都大雨连着地震,淹了城外多少良田,今年米粮钱都跟着上涨,要不是天子脚下,都不知会多少人家破人亡,沦为流民,这不该畏惧?咱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都守了多少年了,到他王介甫这就成了糟粕,该推了重来?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你就说这青苗法,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可哪有公家出面,拿赈灾用的粮库来做那借债之事?国库虽然空虚,但该做的是削减开支,让老百姓各行其职,只有万民富了,咱们国库才能充盈,而不做这等、这等……”
司马光又叹气,他原是想说小人之术,但想到王安石为人,又说不出这话。
苏轼安抚道,“君实莫要着急,这法令才刚推出,说不得过段时间,就能见了它的好。”
司马光冷哼一声,“过段时间恐怕都要大乱了,难不成我们眼见着会出事儿,还非要等出了事再去补救么?”
苏轼道,“可君实也说了,介甫得官家青眼,不愿听你们所言,那就只能等他出了差错,再行上奏弹劾。”
“说到这,听闻令弟在三司条例司里也不如何痛快啊。”司马光摸着胡子,沉声道。
虽说三司条例司是由王安石与陈升之共同管辖,但陈升之并不能对他起到任何掣肘,几乎可以说是王安石的一言堂。苏轼的弟弟苏辙也在其中任职,就司马光听来的消息称,吕惠卿时常给他下绊子,日子过得也不安生。
“子由与我说尚可,毕竟还有介甫在,吕惠卿也不敢太过放肆。”两人聊了一会,见章初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烤串过来,连忙比划了个手势,“打住打住,咱们先吃,不要在饭桌上讨论这个,败兴。”
“我还点了份猪肉,不晓得滋味如何。”他看起来十分期待。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爱猪肉啊,羊肉滋味更妙,你因何偏爱猪肉?”司马光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君实不解风情,改日到我家中,子瞻亲自下厨,你就晓得猪肉的好了。“
章初将手里的两个盘子放下,苏轼深吸了口气,面露微笑,“这蒜蓉配紫瓜,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就连司马光都被这浓郁的蒜香味给刺激的有些饿了,跟苏轼先后伸出筷子,都有些犹豫。
“二位先生可以用筷子夹住一角,就可以轻松的撕下来了。“章初说完,躲到王鄞身边,看他们两个吃,咽了口口水道,“小王哥,我饿了。”
“我偷藏了根紫瓜,等结束了咱们自个儿吃。”王鄞压低了声音,偷与章初道,“你可不许跟人说。”
章初连连点头,“保证不说。”
“请先。”
司马光也不客气,按照章初所说,夹住茄子一头,撕下来一根茄肉。
茄肉上撒了蒜蓉,还放了法切丝肉排带下来的肉沫,烤出来带着很浓郁的味道,再加上放了香料,一口下去,带着肉沫嚼头,反而更饿了。
司马光内敛,哪怕极喜欢这味道,也不会开口,只是默默又下了一筷子。
苏轼就不同了,他性格豪爽,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掖着,吃了一口茄子,被惊艳的猛一拍桌道:“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紫瓜!从今日开始,它从我最不喜的食单里除名儿了。”
蒜蓉茄子是林雍烤的,他怕有人效仿,学了方子与他作对,并未教给乌隗达。
端给那两人后,他在厨房里暗暗打量。
他们一人一口,没几下就把蒜蓉茄子吃完,还又加点了一份。
烤串吃了半盘的时候,牛羊猪排烤完了,冒着腾腾热气,还没上桌呢,苏轼就忍不住站起来,伸手去接。
“客官小心,烫着呢。“章源利索地避开苏轼,把牛排和羊排放下。
这是一整排肋骨肉烤出来的肉,并未切开,在盘子上还附带了一把小刀,只比手掌长一些,光泽极强,看起来非常锋利,在刀柄处还刻了两个小字——一绝。
“这刀不错。”苏轼用指头摸了下,有森森的锐利感觉,“这肉排没切,是叫我们自己切刀意思吧?”
司马光点头,“许是如此。”
苏轼有些兴奋,“既然君实喜欢羊肉,就先切羊肉吧。”
他将羊肉移到自己跟前,在两根肋骨之间稍作比划,下刀子切肉。
羊肉并为烤成十分熟,因此肉质很嫩,刀锋锐利,很容易就切成了两块。
苏轼举起一块切好的羊排,外层是熟透的砖红色,越往中心越透着水粉,充盈的肉汁渗透出来,在灯笼的光线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将羊排放在司马光碗里,又切了一块,忍不住咬下去。
很嫩,非常嫩,外皮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嚼两口舌尖都有些麻,羊肉的膻味儿早被各种香料盖住,吃起来特别带劲。
“好!“
司马光吃秃了一块羊排,忍不住叫了声好。
……
“这两人真有钱啊,那么大一块肉,一连叫了三块呢。”
“可是看起来真的好吃,我也想吃。“
”刚才这胡人说了,可以只买一块,我瞅着桶都空了三分一了,再不买可能买不着喽。”
有个被馋了好一会,但一直犹豫不决的人,听了这话,终于心动了。
“那我也要一块羊排,就一块这样。”他看着乌隗达烤的肉串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还有人要吗?至少得五个人点,我才给烤。”
烤肉排呢,一次就得烤一排。
烤的时间久了,温度冷了,味道也跟着流失。
乌隗达不喜欢浪费东西,冲周围喊:“一片十文,只剩下……十六片了!”
他喊完就继续哼歌儿,一点也不关周围人怎么想。
那个嘴馋想吃羊排的青年人,一听还得有四个人陪他,就回头说服了两个刚刚跟他站一块看热闹的人。
没一会场子就热闹起来,看热闹的人终于站不住了,成了热闹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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