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这——”苏辙一惊, 下意识扭头看林雍,被他的胆子吓了一跳。
在座儿的好些人都不敢这么直白的问王安石,却被他一个平民百姓给抢了先, 若说他是莽夫之勇,可能问出这话也实在不像是个普通的莽夫。
王安石也不恼, 反倒笑了一声, “林掌柜这是在警示我么?”
“大人哪儿的话, 我可没这胆——”
“我看掌柜的胆子大的很, ”王安石眼里流露出几分兴致, 招手叫林雍上前来,“今日大家谈得痛快, 掌柜的有什么高见不如也说说,不必在意我。”
林雍原先只打算做自己的生意,开馆子, 完成了系统布置的任务后, 再穿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 作为一个注定的时代过客,他的归属在21世纪,也并不打算像其他穿越者一样励志要改变这日渐衰败的大宋。
但或许是今天的时机太好了。
看到一堆历史上留下足迹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争辩的眼红脖子粗,他也忍不住跟着激动了, 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做点什么。
哪怕并不能真真儿的改变,可也尽了自己一份力。
林雍没有犹豫, 当真是抬头挺胸地朝王安石走过来了。
王安石拍了下他桌子右侧,“坐这!”
在场这么多人,他这桌只有王鄞,却让林雍坐过去,可见不一样。
有些人奇怪,低声询问,得知了王鄞离家出走就在这店里一待月余后,看林雍的目光也都多了几分探究。
“尽管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王安石调侃道。
“其实我与苏二先生想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大人的初衷是好的,若是按照您所想讲常平新法好好的推行出去,当真是能造福百姓。可要想落到实处,没有信得过的人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十分能落实一二分,就已算得上了不得了。”林雍说着,还要注意王安石的表情。
他的观点与苏家兄弟相似,总之就是在挑新政的不好,王安石表情虽没太大的变化,但笑意已然是淡了不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是叫林雍继续说的意思。
“朝政上的事儿,小民或许是不太懂,往近了举个例子,在场的各位大人就都能明白了——”林雍坐着冲周围作揖,才继续道,“小民在二月余的时间内,开了两家铺子,分别是诸君所在的这间饭馆,前头的面馆。开始只有一间铺子的时候,干活的人少,我一个人就能管得过来,可后来另开了间铺子,忙起来时我连走出厨房偷懒的功夫也没有,少不得要找个人替我看着,因此这任务就落在了另一人头上。
“这另找一人就得是自个儿信得过的,跟在身边久的,我果然人没挑错,帮我管的井井有条的。可后来这人有事情走了,我又找个人顶上,能力却不及先前那人,一下子两间铺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由此可见并非人人都能胜任这活。”
王鄞听得分明,林雍这话是在夸她能干。
可她前段时间因家里头有事,也不管契书上头的条例,说走就走,还一走五六日,店里头骤然少了一个掌管厨房的核心人员,肯定是出了乱子。哪怕林雍说的轻松,王鄞也能猜想到有多慌乱。
看向林雍的眼神,就多了几份愧疚。
“当然管不好除了小民自个儿能力不足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刚挑这担子,实在不大熟悉事务,也没多少靠得住的人,这才导致走了一个,就乱成一团。大人才华远胜于我,管理这天下比这两间小铺子复杂多了,是我多嘴了。”林雍的举止特别恭敬,不管是谁多挑不出错出来。
但他这番话,可就不如他多态度这般客气了。
在场的全都是人精儿,自然都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他说王安石刚刚当上这参知政事,以前也都是派到外头去做官的,如今回京,刚得了官家的看重,掌管新法事宜,可在京的根基还未曾打牢,对于他要办的事儿来说,手下能用的太少,就容易出岔子。
王安石显然是听明白了这一句两种意思,第一反应是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儿的王鄞,看到她脸上的愧疚,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微微半合了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态,似睡非睡的模样,叫其他人看着紧张。
苏轼看着林雍,脸上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他的弟弟苏辙凑到他耳边道:“大兄,此子胆识过人,很有见识,当真只是个掌柜?”
苏轼笑着瞥他,“不然是什么?他手艺不好?”
苏辙摇头,“你的手艺也好,可你也并不是个厨子。”
苏轼张着嘴大笑,但却不好打扰到王安石,故而是强忍住了声音,笑的无声无息。
他笑的苏辙一头雾水,有时候实在为他兄长非同一般的想法感到费解。
“那依林掌柜之见,该如何?”
王安石有才,且还是大大的才华,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
但他太过独断专横了,在朝野上,但凡是有人提出异议,都会遭到他派系的挤兑,下边儿的小官倒还好说,最多就是日子难过了点儿,可上头的就是直面王安石的压力,韩琦告病在家,就是个例子。
要说这韩琦在朝的威望远不是王安石能比,他侍奉了三个皇帝,从未有大错漏,当今的官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全都是靠的他一力扶持,甚至还说退了太后垂帘听政,这才有了官家今日大展宏图之机。
王安石能这么迅速就在官家跟前取得信任,也跟韩琦前期老替他在官家跟前说好话,举荐他有关。
可偏偏就这样一个令人尊敬的老臣,长者,却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又是反对派的首领,王安石在官家跟前直言有韩琦在,新法就难推行,要官家二者择一。此时的官家自是锐意进取,韩琦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失了君心。
事后他便一“病”不起了。
韩琦一倒,其他人就不干了,甭管反对的还是中立的,就连以往的好友司马光,提拔他的长者欧阳修等人,全都站到了王安石的对立面上,他对于推行新法的态度反而变得越来越坚决,手段也愈加简单粗暴,凡事不肯听从他指挥的,要么贬去外地,要么就调去无关紧要的差事上,总之要把位置腾出来,交由他的人来办事。
这样一来,反而听不进去同僚的建议,当他们便要与他作对,一意孤行要做自己认准的事。
以他的身份,除了林雍之外,还真没碰到个白身敢像林雍这样站出来说真话。
除去一开始的吃惊之后,现在渐渐冷静下来,思考起他所说的话了。
林雍起身,退开两步,冲王安石作揖。
“大人实在过谦了,外头学子,是我大宋未来之栋梁,全是仰慕大人您、苏先生、范大人等人才聚于此处,但凡您一声令下,他们定愿意为了大宋江山而鞠躬尽瘁!”
他说完,王安石竟大笑起来,还扯到了身上的伤处,咳嗽了两声,边儿上的王鄞紧张,连忙到了一杯热茶水,叫他喝下。
其实这法子,吕惠卿等人也曾提过。
只是吕惠卿说他若不赶快抢占先机,让司马光等人拐走了人心,将来这一批人进了官场,就站在了他的对头,不如先下手为强。
且当初王安石觉得能用法解决的事儿,就都不叫大事儿。
赏罚分明就已经足够了,对于那些学子,并不曾如今日这般上心。
他最在意的是该用什么法子替大宋聚敛财富,因而常平新法、免役法,以及上报了的均输之法一个个的推出,反倒未曾去考虑过那些细枝末节。
被林雍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国子监碰见的少年。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之后便再未见过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看林掌柜见识不凡,胆识过人,可有兴趣替我分忧?”
王安石此言一出,就是公开招揽人才了。
连喝醉了酒的范纯仁都跟着板正了身子,直勾勾盯着林雍看。
林雍又作揖,道:“多谢大人赏识,小民哪儿有什么见识,都是各位大人往日来店里吃东西时,说的话叫我听去了,今日才能在这献丑说上几句。以我的见识,帮不上忙,怕是还得给大人添乱呢。往后能开好这一绝,多为大人们做些还能入口的吃食,就是小民的福气了。”
苏轼听林雍这话,忍不住笑了,“要是林掌柜这手艺都只能是堪堪入口,这一条街上的馆子都不要开门做生意了,怕都得羞愧了。”
堂内的人哄笑了一会,气氛比开始时轻松了不少。
苏辙暗暗思量,怎么他这个大兄到哪儿都能叫人笑开颜,同是兄弟,他却总是冷了场子,好生奇怪。
“你去把那门打开。”王安石对王鄞说道。
“可是外头那么多人?”王鄞犹豫。
“你没听见林掌柜说的,那外头都是咱们大宋未来的栋梁,可不得见识见识他们的才干么?”
王鄞顿悟,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其他人有些困惑的目光里,很利索的就把门给打开了。
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
门口堆了十来个学子,被开门吓了一跳,直愣愣朝门口守着的两个护卫压倒下来。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动静大的把面馆里吃的正香的人都给引来看热闹了。
孙钰并非那等轻浮之人,可也实在是巴巴儿地盼了王安石许多日,终于给他盼着了,坐不住凳子,也站在了外圈儿等动静。
门开了的时候,前排的人一窝蜂往前扑倒,他反倒因站得远,也没受影响。
前边儿的人倒了,他站着就显得尤为的突出了。
王安石一眼就把孙钰给认了出来,冲他招手,“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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