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五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先前早定下的县试的日子。

    对所有参考的读书人来说, 这可都是大事,谢良钰虽早已不紧张了, 可他周围的人却无比紧张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梅娘, 这小姑娘的注意力完全被从她的小生意上转移了出来, 开始围绕着相公打转,简直恨不得把他供起来, 让他每天住在书桌前,最好脚都不要沾地。

    那只被带回家的大黑狗简直灵性般的乖觉,自从回家以后, 一声大声吠叫都没有过,镇日里连走路都是夹着尾巴踮起脚来走,再配上那一身黑乎乎且因为治伤而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毛, 谢良钰好几次被它吓一大跳,还当是个索冤的幽灵。

    除此之外,连左邻右舍也没忘了来凑个热闹,考前几天,谢良钰每每出门遛弯,都会遇到满脸担忧“小相公还不用心备考吗”或者只笑着称赞“小相公是胸有成竹”的街坊,说实在的, 在这儿住了这么久, 他还是第一次把左左右右每一张脸都见了个全。

    最后几日他不堪其扰,即使读书读烦了,也多半只在自家院子中溜达溜达, 甚至趁梅娘不注意,去帮她的菜地洒洒水翻翻土……这些古人一点都不懂得劳逸结合,一味的只知道死学习,怪不得大多都学得傻乎乎的,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移动书橱。

    谢良钰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放风完毕,还是得去温书。

    不过,其实他也知道,有人关心自己,也多半是因为梅娘平日与街坊们维持的好人缘,大家不论以何种方式表达,总归是件心意。

    考前一日,梅娘还在小院中摆了张酒席,不至于多隆重,但都是她亲自下厨烧的家常菜,相熟的几位邻居热热闹闹地坐了一院子,一一对谢良钰举杯祝福。

    可作为考生,谢良钰本人今日却是不能饮酒的,不仅如此,也不能吃油腻的肉食,或者生冷海鲜一类……这样一来,其实席上也就没多少东西可以吃了。

    得亏谢良钰平时口味就清淡,这要是换了虎子来,恐怕单是这么一桌席,便能教他满心忧郁,呼天抢地的了。

    待到次日,天还黑着的时候,梅娘便将相公叫起——县试每场都不过一个白天,倒不必准备考篮吃食一类,只是入场极早,若是家境殷实的人家,考生还要着考试专用的“官服”,戴上乌纱,若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不像真正的官员那样有补子和花色罢了。

    谢良钰打了个哈欠,扣好衣服上的暗扣,吃过粥,再用茶水漱漱口,见梅娘还是一脸紧张之色,便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不必这样,以为夫的学问,即使不得案首,至少也定然榜上有名——明县令头一个都不会允许我落……”

    “哎,不要胡说。”梅娘惊地一把捂住了相公的嘴,倒不是因为他这般提起明县令,而只是若把“落第”两个字说出来,未免太不吉利。梅娘狠狠瞪了谢良钰一眼:“这考试之前诸多讲究,连坠物都只能称‘及地’,你倒好,全口无遮拦的,这样可不行。”

    谢良钰拱了拱手,表示歉意,梅娘这才放过他,又再三忧虑地抚平他胸前的褶皱:“我可不是不相信你,相公,你千万别紧张,咱们家现在也越来越好了,家里头有余钱,不必那么……呸呸呸,我这是在说什么,你、你好好考,千万别紧张啊!”

    谢良钰哭笑不得:到底是谁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连拉着他的手都在抖呢。

    “我知道了,”他轻轻应道,“娘子安心在家等我便是。”

    说是这样说,但家里人当然还是要送到考场外头的,一直到县学前街,送考的家属才被拦下来,谢良钰拍拍梅娘的手,对守卫的官兵出示自己的考牌,提着篮子走了进去。

    县试是一系列考试之中最不正式的一项,一般由县令命题,在县里当地举行,但参考人数并不少,尤其是富庶之地,几千人都是有的,考试一般在县学举行,在院中置放桌椅,其上搭草棚,以防雨雪天气干扰考试。

    谢良钰远远看见谢常青,谢常青也看见了他,远远便招招手,只是那个年轻人看起来紧张得够呛,满脸菜色,谢良钰挤过去鼓励了他两句,看他紧张到不太能说得出话来的样子,便无奈地闭上了嘴。

    唉,年轻人。

    街上站满了前来考试的学子,有年纪轻轻的小儿,也有看起来已经能当爷爷的人……这是在科举上蹉跎了一辈子,不过,到这个年纪连秀才都考不上,其实许多人都早已经是放弃日常读书的了,只不过心有不甘,每次还要来交钱考过这么一遭而已。

    又是何必。

    谢良钰暗自摇摇头,再官差的指挥下老老实实地与考生们分列站好,他们面前便是本县县学,待大家挤挤攘攘地排好队的时候,身穿七品县太爷官服的明寅铖,终于也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

    安静的队列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毕竟对普通人来说,县令大人可不是日常就能见到的人物,这也通常是他们一辈子能见到的最大的官老爷了。

    明寅铖今日没表现出平时那份没正形的痞气,他头戴鸂鶒朝冠,身穿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腰间系着赤白二色绢大带,上面挂了青绿的药玉。下罩齿罗蔽膝,脚踏黑面白底官靴,整个人看着相当英明神武,站在一众考生之前,令人望而生畏。

    谢良钰听见身后有人小声感叹大人果然威武,他笑了笑——明寅铖到底是曾跟着叶将军风来雨去的人物,一身气势很是非凡。

    前头,明寅铖已经开始对着考生们训话,先言孔圣,再谢朝廷,以及一些考试纪律惩罚一类照本宣科的话,除了用词文绉绉一些,语调更慢一些,跟现代学校的领导讲话也没什么不同。

    怪道要让大家天不亮就起床,按照这么个速度,太阳升起来之前能开始入场就不错了。

    县试可以由县太爷本人决定考四场或五场,明寅铖是个怕麻烦的人,便定下了只需考四场,第一场正场、第二场初复、第三场再复,第四场面复,隔一天考一场,非常轻松。

    而对于谢良钰而言就更简单了,只要他能够过第一场正场,那么按照规定,剩下的“初复”和“再复”他就不用参加了,只需要等几天考过面试即可——那两场考试是给后学末进或运气不好的人准备的“复活机会”,毕竟县试宽容,三场连续不中的,才会被撵回家。

    一群人瑟瑟发抖地站在冷风之中,好容易终于等明大人结束了他冗长的演讲,五房书吏便开始唱名——此时还不像后来的考试那样需要严格地搜身检查,基本上只要看着来应试的人与考牌上描述的形貌大差不差,确定是本人,便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进去了。

    但依然很费事,谢良钰站得靠前,等了一会儿便轮到他,可回头看后头长长的队伍,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完。

    他摇摇头,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答题纸,便提着自己的考篮走进了考场。

    此时考场内拜访的桌子大多还是空着的,谢良钰左右看看,选择了一个既不太过靠前靠后,也不会被日晒雨淋,而且还光线充足的好位置,想起梅娘早上那神神道道的一番话,还专门挑了个看起来颇为吉利的号数,将自己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答题纸县衙给了十多页,一张封面,并十张鲜红的格纸,还有两张上面并未分格,是用来给考生当作草稿的。封面上简单写了考生的名字和身世情况,还有考号等信息,谢良钰将那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感觉挺新奇。

    就是这么个连现代期末考试的严格程度都没有的小考,便要成为他万里征程的第一步了。

    外头一个一个的考生进得有点慢,谢良钰等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些许困倦——毕竟早上起那么早,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其余考生都正襟危坐着,有的还紧张地握起了拳头,就他一个眼皮子打架,恨不得先趴在桌子上眯上一会儿才好。

    他左边那考生频频转过头来看他,谢良钰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那小年轻居然被笑得脸色一红,慌张地转开了视线。

    嗐,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禁逗。

    这样过了挺久,待到所有考生都进场完毕,外头已经是大亮了,刚才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的明寅铖便又出现,吩咐外头锁住县学大门,终于拿出了这一科正试的题目。

    是一篇时文和一首试贴诗,诗的题目是《望南山余雪》,算得中规中矩,而时文的题目就有些不简单——明县令也没有意外地与许多不愿花费心思的县令一样,选择了“截搭”题的方式,可他这个题目……

    “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谢良钰环顾一周,发现不少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愁容,他轻笑着将草稿纸铺开,用镇纸镇好,略略思索,便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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