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九章

    谢良钰是手握剧情, 这才把周瑾兄妹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这却不是能用善于观察推理之类的理由来解释,因此他一直小心地没有说破, 只是在劝他们前往安平的时候, 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一句。

    “在下此次途经此处, 是刚刚考完准备回乡的,二位若暂时无处可去, 不若与在下先一道去乡下避避?”

    周瑾只犹豫了片刻,便笑道:“那实在麻烦兄台了。”

    谢良钰温和地摇摇头:“不会——周兄,你们当真不打算联系官府?”

    不等周瑾再想办法解释, 他便主动说道:“我家乡那地方虽小,县令大人却是极清明公正的——他从前还是定海将军麾下,端方正直、一心报国, 兄台二人若真是遭受了什么冤屈,倒不妨找县令大人试试看?”

    周瑾一愣:“是叶将军门下?”

    谢良钰:“是,家师与大人相熟,所说应当不错。叶将军的清名与治军之严,天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兄台应当不用担心他门下也与你的仇家有所勾结吧?”

    周瑾勉强笑了笑,这次是当真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在朝中的处境相当复杂:作为已故元后长子, 新后又尚未册立, 他在后宫诸皇子中位分是最高的,母家也强盛,可惜却并不为皇帝所喜。

    现在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两个竞争对手, 一个是郑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一个是皇上最为宠爱的淑妃所出的五皇子,他们与他们身后的势力都对那悬空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上心里想着什么也没人能明白,饶是朝中清流几次三番谏议皇帝早立太子以安民心,也统统被那高高在上的陛下置若罔闻。

    哪个明眼人不知道,皇帝这么拖着,无非就是不喜欢最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在想着法子不让他继承皇位。

    可想而知,不受宠到如此明显的地步,他周瑾在京中的地位有多么尴尬了。

    原本在这样的境况当中,周瑾确实是谁都不该相信的,即使是那些匡扶社稷、支持正统的所谓“清流”,人心隔肚皮,他也根本不确定那些人心里想到的都是什么,又有多少是表面上帮他,却恨不得将他拉下云端,好给自家主子让位的奴才。

    但只有叶家人,是绝不一样的。

    因为故先皇后,他的母亲,是叶长安将军家中长姊,那叶将军,便是他嫡亲的舅舅。

    此次定海将军一系遭到清算,明面上高升,暗地里是化整为零、打散分而击之,而再看得深一点,一方面是皇帝对这位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将军早有忌惮,终于下手,另一方面,恐怕他是真的打算对三皇子下手了。

    不然,那些原本只敢暗地里动些手脚的势力再猖獗,也万万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趁周瑾出京暗访的工夫截杀于他,还联合了各地道府官员,誓要将这位龙子凤孙置于死地不可。

    因此一听到谢良钰提到“定海将军的旧部”,周瑾便心中一动,可是……谢良钰虽救了他们一次,却毕竟只是半道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的话,真的能够相信吗?况且,从他的描述看,他也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书生,怎么就能那么确定,当地一县之尊的背景?

    毕竟现在叶家势微,叶长安手下这个名号,不至于是能够满大街宣扬的好事吧?

    而且,旧部,即使真是旧部,又怎么能够确定,在此时此刻的现在,对方还没有变心呢?

    周瑾看了一眼倚在洞口的妹妹,若只是他一个人,他未必不敢放手一搏,可带着明儿在身侧,却不得不万事小心,步步谨慎。不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谢良钰等了几秒,见他犹豫不决,便体贴道:“周兄莫急,在下并不是要逼你——在下有幸与县尊大人还算相熟,回乡定当登门拜访的,周兄不妨与我前去拜见,先不说明来意,待你自己揣摩观察再做决定,这样可好?”

    谢良钰可谓是已经将“为你着想”做到了极致,就差直接明说出来,他这般作为,周瑾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多疑了,总之舅舅常年在外,手下兵将除了极亲近的,多也没有见过自己真容,照着谢兄的方法前去试探,确实未尝不可。

    思及此,他连忙抱拳道:“实在麻烦谢兄了,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周某多疑了些,还望谢兄见谅。”

    谢良钰微笑着点点头:“君子慎行,本是应当的。”

    闲话不多说,几人便又上了路,这一次周瑾身上的伤好转不好,可连日忧劳风寒,身体毕竟弱些的周明又病倒了,谢良钰也感觉身上不大舒适,但总算是暂时脱离了被追杀的生命危险,他们顾不上许多,只想着尽快赶路到安全的地方。

    先前雇的那辆车与车上采买的物资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谢良钰也没花功夫舍本逐末地去找。周家兄妹二人都会骑马,他干脆直接又雇了三匹马。

    此地已距离安平不远,谢良钰单独去附近村镇抛头露面地问了路,很快就带领他们走上了正路。

    只是这些东西花费实在颇巨,回去之后,还要赔偿一开始从车行老板那里雇来的马和车……不过这些,谢良钰倒不甚担心,虽然周瑾他们现在身无分文的,似乎贫穷又狼狈,可这两人若真是他想到的身份,那些区区钱财,自然不在话下。

    即使不是,以他们的气度,至少也是京城富商或官宦人家家眷,总之不会缺了救命恩人的钱的。

    不久便到了安平,谢良钰没有马上领周瑾他们去见明寅铖——他们三个现在都是一身狼狈,又舟车劳顿,好容易到安平这个小地方,还算安生,怎么也该先行调整休息才是。

    他在县里找了一家不算太昂贵,但干净雅致的酒楼,开三间上房,将自己三人都安顿下,便不再提去拜谒县尊的事,反倒是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时身上所有的银子早都用得一干二净了,谢良钰干脆去了宋氏布庄,找相熟的管事借了些银子。

    宋大嫂不久前也像梅娘她们搬去咸名避难了,不过宋大哥还在,今日不巧也出城运货去了。好在以谢良钰与他家相熟的程度,管事无需上报,便能先支他些急用。

    谢良钰拿着那些救急的银子,又去药铺好生买了些炮制过的好药,亲自上后厨熬了,再吩咐店里的小二给那兄妹俩送过去。

    他这个人一旦决定对人好,或为了什么目的而扮演出一副不属于自己本来面目的假象,那几乎是连最狡猾多疑的人,也很难不被他骗到。

    眼下的温柔周到君子如风,自然也是如此。

    不到半日,周瑾便实在不好意思再拖,再加上他自己此时处境也确实艰难困窘,急需破局之道,便主动找上门来,表示愿同谢良钰一道去拜访县尊。

    谢良钰仍善解人意地为他出谋划策地分析了几句,这才准备出门,带他去县衙见明寅铖。

    原著里也没提过,不知道这位明县令,到底知不知道三皇子殿下的长相。

    周姑娘自然是留在客栈的,谢良钰先前还体贴地给他们俩留了些银子,让小二去帮忙买了些干净衣物,此时周瑾一身寻常书生的打扮,虽是粗布衣服,但仍难掩一身气度风华,谢良钰看着他,实在不理解这些皇子爷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换一身装扮,便能装作什么贩夫走卒地去查案。

    不是他们太天真,就是这个世界被查的那些贪官污吏们智商太迷了。

    换句话说,能想到派皇子去做这种事,况且去的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乱起来的战区,若不是刻意想要置这个儿子于死地,那么当今圣上的思维回路,也不是等闲人能够理解的。

    两个人一起去了县衙,在前街上被拦了一下,谢良钰原本还担心周瑾太过戒备,被那些战场上回来经验丰富的士兵们看出端倪,却不想这位大贵人此刻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只扮作自己的友人,神情中带些恰到好处的尊敬,轻轻松松便跟着他混了进去。

    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为未来的太子殿下点一个赞。

    最近县衙里事多,尤其是明寅铖这样行伍出身的人,更是看这小小一个安平县的守备力量尤为不满,日日往军营里跑,又要募兵营找召回之前出借给各府县的兵丁,忙得不可开交,谢良钰他们便先在后堂等着,过了顿饭的功夫,县令大人才笑呵呵地现了身。

    “山堂,我可听说你连中的那小三元了,不错不错,着实为我们安平争光啊!”

    人未见,爽朗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堂里,谢良钰微微一笑,连忙迎了出去:“还承蒙老师所授与大人提携……明大人,近来事多,可还记得替学生上乡里报过喜了?”

    明寅铖笑眯眯地一拍他肩膀:“就知道你惦记这个,当然报过了——如今不说你们谢家村,便是整个安平县,谁不知道你这个秀才公的大名呢!”

    谢良钰与他寒暄两句,他二人走得近,并不如何恪守尊卑礼节,况且他现在正经有了功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处处仿佛低人一头了。

    谢良钰一转眼,却看到了跟在明寅铖身后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青年见着他一愣,随即有些赧然地露出一个笑容。

    咦?

    谢良钰眨眨眼:好像是大舅子洛青?他回来了?

    还不等他出言,明寅铖却已经一眼看到等在后面的周瑾,县令大人猛地停住脚步,一下子愣在当场。

    谢良钰心里一笑:如此看来,自己这步棋,是走得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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