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一章

    那日在县衙, 将周瑾引给明寅铖之后, 谢良钰便与洛青单独唠了些家常,那二人也不知谈些什么, 在房中关到日落西山才出来。

    这时候虽然已经到了自家人的地盘, 解除了危险, 但周瑾毕竟是微服出来,又有不知哪里的敌人虎视眈眈, 因此明寅铖也不敢太大张旗鼓,当晚只是在谢良钰选的那个客栈里摆了一桌宴,既算是给两位凤子龙孙接风洗尘, 也算是对谢良钰表示感谢。

    作为挂件大舅子,洛青自然也在席。

    约莫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周瑾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他这样做,谢良钰便也乐得装糊涂——他还想扮演那个淡泊名利光明磊落的君子,与周瑾平等相处呢,现在他俩的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若是一下子被身份拉开了距离,那接下来可就不好动作了。

    明寅铖起头,聊了些近来组织起的海防战事, 谢良钰和周瑾也参与了进去, 后来话题兜兜转转,又转到京城里,谢良钰很快发现明大人这是有意让他在皇子殿下面前展示才干——这样的好机会, 自然却之不恭。

    他肚子里是有真材实料的,聊起来之后,更发现跟这位殿下的思想和观点也很相近,谢良钰原本只是有些刻意想要迎合的想法,不料后来居然越聊越投机,竟比与叶审言一同论道的时候还更放松些。

    两人可称相见恨晚,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周瑾连连慨叹相遇时机不对,这一路上生死攸关的,每日只想着怎么活下去,竟差点错过如此知交。

    谢良钰笑着回他:莫论早晚,总是合适,该谢天谢地在那时遇见,才有此刻这般相交的缘分呐。

    他早猜到了周瑾的身份,却不知道他和自己的老师还有那么一层复杂的关系,可周瑾心中却是心知肚明的——眼前这个和自己如此投缘的英才,既是外祖的入室弟子,那不论如何,只要他入仕,都早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船上了。

    外祖眼光那般高,被他承认的学生,蟾宫折桂,自是不难的。

    再加上救命之恩,他看谢良钰,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最后综合各方面的意思,谢良钰便准备次日回乡,跟族里人报个喜讯之后,与周氏兄妹一道去省城,至于护送官军,洛青和他手下刚调回安平的小队,也是现成的。

    话不多说,当夜大家也不用住客栈了,县尊大人直接将人安排进了自己的宅子,各自睡下,第二天一大早,谢良钰洛青便乘着蒙蒙亮的天色回了谢家村。

    紧赶慢赶,到了村口的时候,也已经是快到中午了。

    谢良钰回乡的事儿,在小小的谢家村甚至有些轰动起来。

    不怪村民们没见识——他们也不懂得所谓小三元是个什么东西,但只是本村中出现一个秀才老爷,就已经足够他们惊叹,并且挨家挨户地去凑热闹的了。

    谢良钰父母早亡,家中没有长辈操持,也就这年开始跟族长一支走得近,因此大伙听说他要回来,就都早早地聚到了族长家里。

    明寅铖很给自己这位小兄弟面子,早在谢良钰还被周瑾他们的事情耽搁在半路上的时候,吹锣打鼓送喜报的队伍就早开进了谢家村,从村头到村尾,好好地显摆了那么一圈,相当给面子。

    老族长与有荣焉,满脸红光,连着好几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所以这次,谢良钰穿着生员长衫,刚一出现在村口,就被中午赶去田里给自家男人送饭的妇人们给认了出来,大伙都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打招呼。

    “哎呀,是谢三哥儿回来了。”

    “这、这就是秀才老爷们那衣裳吧?真好看。”

    “三哥儿可是出息了,这下,谢老兄他们夫妻两个,在泉下也能安心了!”

    “是啊……果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这才一年的光景,谁能料到?洛家那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哎,瞧你说的,三哥儿不从小就是咱这儿有名的神童呢,过去那些年他一个小孩子,遭受那么大打击,可是苦了他了!”

    “对对对,看我这张嘴——”

    “说来,谁说不是梅娘那丫头旺夫呢……”

    饶是谢良钰,面对这么些热情的乡亲们多少也有点招架不住,他噙着有礼的笑,听到那些人自动给他从前的“恶名”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借口,努力让这种笑容不要变成嘲讽的苦笑。

    什么浪子回头,就原身那副烂骨头,若不是他穿越过来,他就是烂到死也不会有半点“回头”的心思,而一个能够堕落到那种程度的人,就算是回了头,你还能指望他功成名就吗?

    不若做梦更快些。

    不过,世人惯爱给所有眼中所见找到荒谬的借口,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有洛青在,他如今在军中也成了伍长,手下管了几个兵,在这样的乡下地方来说,也已经是极出息的人物。他又是几年来头次回乡,和谢良钰还是姑舅关系,好生为他分担了一部分的火力。

    两人来到村中族长家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不少时候,谢族长仍是坐在堂里,比过年时见那会儿又富态了些,谢良钰拿出来昨日在县里临时补买的礼品,在本家一干人等的退让中坚持放了下来。

    晚上自然又是做了一院子的菜,和这一支亲缘近些的男人们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洛青虽说是外人,可鉴于他和谢良钰的关系,谢良钰又是今晚绝对的主角,他自然还是要坐在这一桌的。

    这儿的人都知道谢良钰不胜酒力,因此席上的都是些味淡的果酒,他执起一杯来,敬了上首的族长和各位叔伯,说了相当真诚的一番好话,从感谢过去那些年大家对他的包容,到这一年来的帮助和鼓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改邪归正的“浪子”了。

    洛青也坐在旁边,这才彻头彻尾地“明白”了这个妹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前在县里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恐怕也不都是胡说……不过,对方现在什么样子他都已经看见了,此时再听说这些缘由,也只觉得对方过去实在是不容易。

    人嘛,总都是用现在的结果去看过去的过程的。

    以谢良钰的话术,达到这样的效果自然不难,除了洛青,他三两句便也将席上的人说得都是感慨万分,有几个感性的还悄悄抹了抹眼睛。

    “大爷爷,”谢良钰见已经充分(甚至超出)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又转向族长,“这次孙儿得中,所获颇丰,还想在村里办上一日水席,请大伙儿都沾个喜气,您看可好?”

    谢承德捋捋胡子:“好好好,自然是好的,你有这份心,可见也将父老乡亲放在心上——只是三郎,你这次,能在村里待到什么时候?”

    谢良钰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拱手道:“却又少不得要麻烦您操心——孙儿有些事,需得尽快上省城去,明日便要动身了。”

    谢承德面色一变:“明日就走?”

    “……是。”谢良钰叹了口气,“大爷爷,孙儿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谢承德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好,三郎现在已经不同从前了,老夫倒是信你不会胡说,既然如此,还是你那边的事情重要,村中之类操持,便交给我们罢。”

    谢良钰一喜,又连忙感谢地说了些好话,席上此时气氛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将这件事情都应承下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难做,只要有人付钱,不少人愿意来帮这个忙。

    当然,谢良钰肯定不能让人家白白帮忙,又都答应了给来的人都封上大红包,这下子,大伙儿的反应更是热切起来。

    洛青倒没说什么,他昨日与谢良钰同座,和县令大人用了晚宴,自是知道他所为何事,也知道那两位贵人身份不一般——这种事自是不能耽搁,为此破些财,也是值当的。

    不过,谢良钰可没有他大舅子那么老实,即使是皇子殿下要用他,也没有让他自己贴钱的道理。

    总之之后还是能够加倍赚回来就是了。

    乡下人睡得早,这饭也并没吃得太晚,待席散了,家人们上来收拾碗筷,谢良钰却叫住了准备谢承德,与他一同回了房去。

    老人家笑眯眯地抽着旱烟锅子问他:“怎么,席上便见你欲言又止,有话要与老夫说?”

    “爷爷,”谢良钰却严肃了脸色,他将族长让到太师炕上坐下,自己站在他对面,斟酌着开了口,“我与您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传到外头去——孙儿也是无意间听县令大人提起,不好风传,但咱们自家人,无论如何都要注意着些才是。”

    古时候乡下十里八村都连着姻亲,谢良钰这样说,可也心知肚明,他今天跟族长说的话,不用两日的工夫,就能把安平周边的村子传遍了。

    那也是他的目的。

    “哦?”见他如此说,族长也严肃起来,坐直了身体,“要出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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