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折磨人的等待。

    从考试结束, 到最后出结果, 有足足半个多月的时间,考完试的学子们在咸名城里游魂似的四处游荡, 大家纷纷觉得似乎比考试之前更加紧张了。

    好在再漫长的等待也有结束的一天, 九月初五, 终于到了张榜的日子。

    谢良钰他们起了个大早——虽然按道理来讲,要到午时才正式张榜, 但谁也没办法阻挡大家急切的心情不是。

    这群人昨天就已经躁动起来了——今日张榜,昨日填榜,若是衙门里有硬关系, 昨日便说不定能递出些消息来,对自己中不中有个底,不过谢良钰他们几个是没有这样的能耐的。

    以叶家的身份, 若亮出来自然不在话下,可叶审言与他祖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定然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透露出身份来。

    不过约莫也瞒不了很久了,叶审言这一科若考中,从此后便是能得官身的举人,他总不可能到了朝堂上,还坚持着那种没多大作用的隐瞒身份。

    况且, 都不必等到那时, 一旦他们入了京城,那边认识这位叶家大少爷的人,可多了去。

    “起这么早, 急着去看榜吗?”

    几人聚集到前厅,都是一身簇新的打扮,脸上既兴奋又紧张,倒是比去考试那天多了些颜色。

    叶老乐呵呵地坐在他的太师椅上,戳了口茶:“去凑什么热闹——榜中午才贴出来,这会儿贡院门口人挤人的,谅你们也挤不进去。”

    这里的人都是菜鸟,可听到老前辈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叶审言不甘心道:“难道只能等着人家来报吗?”

    叶老点点头:“相信我,那是最快的法子——每次乡试,报喜的酬劳可能养活不少衙门里办差的家伙,他们有经验,能最快看到榜,况且为了喜钱都你追我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在这里等着,绝对是最明智的决定。”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老人家说得有道理。

    那……谢良钰苦笑了一下:“我们便在此处等着吧,你们若实在心急,也可以打发书童去前头看看,能早片刻得知结果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家一想也是,叶审言便带头把自己的书童派了出去,大家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根本做不下来,在大厅中踱来踱去,听着外面声音的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可消息来得并没有那么快,至少这一整个上午,大家注定要在煎熬中渡过了。

    谢良钰挺有把握,可被这样的气氛也不禁感染得紧张起来,他其实很想回后头去,跟梅娘坐在一块儿等,或至少跟她说说话——总好过跟这些一个比一个没出息的大老爷们儿待在一起吧?他转眼看到过去认识的一位姓黄的书生,那家伙看起来简直都快要厥过去了。

    真是,值不值当。

    其实,谢良钰他们这里的人还算是淡定的,大家都是第一次考,也都还年轻,经得起失败的磨砺——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自然都还是想中的——不像那些屡次来此经受折磨,却屡考不第的士子,那对他们来讲,如今可真是……

    谢良钰忍不住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那般情景,也不由有些胆寒。

    实在是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太过磨人了,考场中那几乎让人掉层皮的考试环境不说,单是每三年才有的一次考试,每省寻常都有三五千考生应考,最后却只录取不到一百人,而要知道,这些应考的人都已经是从各州县选出来的,几乎是当地最优秀的那一批了!

    可想而知考取的难度有多大,这样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年年耗下来,头发都耗白了,却还是一无所获的人比比皆是啊。

    谢良钰又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死心眼,他向来是信奉条条大路……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看他前世那种不走寻常的发家路便能知道,若真是没那个天赋,倒不如另换一条路,他就不信自己不能出人头地!

    ……不过这就想远了,谢良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也忍不住有些失笑起来——谁说他不紧张,连要是考不中往后该怎么办的路子都想了个通透,就差站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转磨了。

    “说起来,”人一紧张,就忍不住想要说点其他话转移注意力,那几个都来自安平的士子闲聊起来,“静渊兄也是这一科考的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谢良钰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朝他们的方向动了动。

    “是啊,”一个消息向来灵通、姓张的书生道,“郑兄的学问其实都比我们深的——当然,谢兄与叶兄不同——他去岁考三道小试,次次都列经魁之位,他家大人也有身份,自然是能破格应今年的乡试。”

    另一人奇怪道:“可怎么一直未看见他?当日贡院门口按州县搜检,似乎他也不在其列吧?”

    他这样一说,大伙也都想了起来。

    其实那会儿大家都那么紧张,没谁有闲工夫去看别人是否在自己身边,但郑深毕竟与他们相熟,如今从那种氛围中脱出来,再好好想想,似乎确实是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张姓书生一哂:“你们竟不知?郑兄年初外出游历,随有人上京赴任,他今年,约莫考的是洛滨府的乡试。”

    洛滨是是大齐的都城,没三年举办乡试,是不拘应试者籍贯来路的,只要获取了生员资格,并且得到所在地出具的应试资格,便能在那里参加考试。

    只不过,很多人并不愿意去钻这个“空子”,因为洛滨每一届的乡试,基本上都是全国竞争最为激烈,也是最难中试的。

    想想便能明白,洛滨天子脚下,遍地都是天潢贵胄,走三步能碰到五个权贵,他们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又怎是普通百姓所能比拟的?

    更别说还有那些家里有钱的,便算入不了国子监,也能花钱捐个监生,直接便具有参加乡试的资格了。

    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国子监生,更是能直接参加会试,甚至直接入仕,总是,达官贵人想要出人头地,那办法多得是。

    可想而知,洛滨府的乡试,竞争能有多激烈了。

    几个书生各自感叹起来,觉得那郑深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也是——如果有一定中举的信心,在洛滨直接参加乡试,对明年的会试也有不少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知他到底中了没有。

    大家还正在议论,忽然听见外头锣鼓声阵阵,前头街上一片喧闹之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朝这边来了!

    定是报喜的!

    厅里的声音倏然便停了,大伙一个个紧张地望着外头翘首以盼,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拉成长颈鹿。

    马蹄声一停,有人在外头响亮地高叫道:“快请张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他们这处院子里,可只有一位姓张的生员。

    那张书生猛得站起来,甚至还站不稳地晃了晃——这会儿不会有人笑话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自己能中,说不定表现得还不如他呢!

    大家也都早坐不住了,所幸簇拥着张书生一起出去,外头已经站了一列穿红挂绿的报喜人,见正主出来,纷纷露出一脸喜色,连声恭喜道:“恭喜安平县张之明张老爷!喜中为元和三十二年河东乡试第七十二名!”

    只见叶家小小的前院里,立着一块高高的红色牌匾,上书道“捷报平洲老爷张讳之明,高中河东乡试第七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那张之明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今年虽是第一年乡试,但其实之前考秀才并不算顺利,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不想原本秀才死活考不上,如今考举人,竟是第一次就中了!

    今天之后,他就从“相公”变成了“老爷”,虽然还是最底层,但已是统治阶级的一员了!

    可哭归哭,他也没忘了连忙掏出银子来散作喜钱,那些报喜的笑眯眯地接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还没来得及散,院门外头竟然又是一阵锣鼓声,马蹄声渐渐地近了。

    其他人有一次屏住了呼吸。

    叶老在人群后头笑道:“今日小院有喜,梅开二度啊。”

    又是一批人涌进了门来,见前头一批人竟还没走,两边都愣了一下。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同一个地方报喜两次的,可那多是考生汇聚的客栈,并且也不常见,如今这到了住家的院子里,竟还能赶上两拨人,可真是稀罕得很。

    不过他们也没忘了面前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的书生们,为首的一个差人满脸喜色:“恭喜陆伟陆老爷,高中了!”

    身后的竖匾也抬进门,“捷报平洲老爷陆讳伟,高中河东乡试第五十四名名,京报连登黄甲。”

    “我中了!我中了!”

    站在谢良钰身边那个穿黄色长衫的书生面色一下子通红,在同窗们羡慕的目光中越众而出,喜得连连拱手,并哆嗦着手发赏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此情此景,还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悲伤呢!

    这头热闹完,两拨人总算都退了出去,街坊邻居在门口都挤满了,望着院中一众仍在焦急等待的书生们,早早便开始议论起来。

    看热闹的,自然是希望热闹越大越好,这院子里出了两位举人老爷,说不定就还有第三位呢!

    那他们这条小巷,恐怕名声也要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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