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事?”梅娘不放心地给相公披上一件夹衣, 又伸手将窗子关上,满面的担忧, “相公,你大病初愈, 不若便不要那么急了……好生将养些日子,待下次再下场,也使得的。”
谢良钰笑着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接过汤蛊, 将其中补汤一饮而尽,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距离谢良钰和叶审言遭遇的那一场绑架案, 已经过去了足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那一次谁都没有想到, 他们两个竟然能靠自己逃了出来,叶家带着官府的人,在郑深的把帮助下直捣那些贼人的巢穴, 不想去闯了个空门——里头的人在发现两人逃跑之后,要么去追, 要么害怕逃走,总之去得七七八八, 剩下的一些小喽啰一问三不知,除了知道其他人是何时离去的, 再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这事弄得大家半喜半忧:能逃出去固然好,想必总比在里头等到现在安全,可问题是, 他们好容易才找到这里,现在又去哪里接应那两位少爷才好啊!
郑深也没了法子,他前世所知的事情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且听这里的人形容,他也能猜出那两人想必是换了身份——如此一来,那谢良钰对叶家的贡献更是极大,再加上一层师生关系……
自己的计划又被他破坏得七七八八。
郑深暗暗长叹了一口气,不禁生出些无力感,他实在摸不准谢良钰是个什么路数——就算是他同样也是重生的吧,可一个人重活一次,真的能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想,叶府的人都心急如焚,分成了几路去寻找他们公子的踪迹,郑深便也装作心机的样子——虽然效果打了折扣,但趁此机会,搭上叶家的船才是正经。
大皇子有勇无谋,六皇子刚愎自用,除了叶家护持的三皇子,他也实在是没得选了。
那之后竟很顺利——实则也是谢良钰对“逃亡路线”精心规划的结果,他们两人很快遇上了叶家的接应,当下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叶家的人连忙将他们接走,又正好与追击而来的贼人们短兵相接——训练有素的叶家军自不是普通可比,那些人没反抗多久,便被擒拿得七七八八。
当时谢良钰伤得重,都吓得梅娘险些哭出来,可梅娘也不愧是她,坚强地撑了起来,多日衣不解带地照顾。这病中打好了基础,虽后来仍不免虚弱些,但总算是没落下病根。
叶家一脉单传的大公子与老太爷同时遭到袭击,还几乎正在皇城脚下,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向表现低调的叶家也是发了狠,非要查出来什么才肯罢休——这时候叶长安正镇守着东南,皇帝根本离不了他们,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给什么掣肘。
事实上,说不准皇帝比叶家人还更愤怒些——他那个蠢儿子给惹出来的好事,破坏了他的大计划,还给叶家拿捏住了把柄,狠狠敲了一笔好处出来。
可好歹是自己喜欢的儿子,又不能不护着……
皇帝一脑门子官司,气得头疼,在厌恶叶家一脉连同三皇子的同时,不禁对大皇子也不喜起来。
毕竟有些人当真是蠢得讨厌。
叶家这边,毕竟是百年大族,一旦动起来非同小可,在那些贼人的招供,还有谢良钰提供的证词帮助下,叶家很快锁定了幕后真凶——至于之后的所有朝堂博弈、腥风血雨,自都不提,谢良钰乖乖地被梅娘按在家里养病,是一概不知的。
他这一回,算是在叶家的当家人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脸,与叶审言的感情也更加深厚,叶老干脆做主,让他们夫妻两个直接搬到叶家院子里头去住,也方便照应——谢良钰自己并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纠结,爽快便答应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反正他早就搅进来撇不清了,还自欺欺人地避嫌做什么?
他谢山堂的名号,在春闱还未开始之前,便如此在京中风云际会了一番,谢良钰闲闲走神的时候,有时还会想:说不准不要几日,还会有说书人拿他的名字去说道呢。
有叶府好生供养着,那些皮肉伤恢复起来也不慢,过了个年,忽然一下子距离春闱没有几天,谢良钰活动活动手脚,自觉恢复得不错,可以去参加考试了。
这段时间养病,他也不是闲着什么都不干,除了实在伤重昏沉那几日,也是手不释卷地用心准备着的,连叶老都亲自劝他不必那么拼,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一时一刻的松懈也不能有。
这不,梅娘看不过眼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日日劝,相公却日日不听,她也只有无奈地时刻在旁照料着,小心不要让他旧伤复发才好。
大齐元和三十三年二月,这一场注定不平凡的洛滨会试,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场会试当中,涌现出了许多未来或青史留名、或列贰臣传的人物,而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星,当之无愧该是五魁之首,状元谢良钰。
甚至在举行考试之前,这个人的名字便已经在京师掀起了一股浪潮,朝堂上许多官员未见过他,却大多听过他的名字——毕竟这个人,在当前最炽烈的大皇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中忽然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许多人都听说了他与叶审言那一段遭遇:这年头,一心为主的死士并不算难寻,状元之才的弟子……说得珍贵,可左不过也有三年一次,但若是这两项加起来,那便非是偶然可得的人物了。
时下文人墨客大多偏爱盛赞忠义之举——谢良钰这种仿佛话本里侠士一般的行事,再加上对方并不是那些只懂得一身功夫的大老粗,反倒是他们文人圈子里的人,还是被清流之首收作关门弟子的大才,这可不是能让文人们兴奋起来的最恰当的“传奇”吗?
一时之间,谢良钰这个名字从南至北,竟在全国的文人圈子里都流传起来,更有甚者拿他与古贤做比,若是他自己知道,恐怕也只能苦笑一句“愧不敢当”了。
如此盛名之下,他拿到状元的的名次,一面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另一面,也算是众望所归的事了。
“山堂,恭喜你了。”
琼林宴之后,叶家自己也摆了一桌小宴,除去仍远在前线的叶长安将军之外,阖家上下都凑了个齐全——总共人也并不多,围出一个大桌子罢了。
此次春闱,谢良钰与叶审言都有金榜题名,叶审言的名次也不低,位列二甲之位,足能进入翰林院——在那地方踏踏实实做学问,也适合他。
谢良钰听了师兄的话,笑着连道同喜,他望向上首,自从那日出事之后,一直少有笑颜的叶老也终于瞧出些笑模样来。
谢良钰自己知道,以自己的才学,当这个状元是不亏心的,可要说这头名便是十拿九稳探囊取物,那未免过于狂傲——他这次能够得魁首,多半是皇帝看在叶家的面子上。
叶审言若是状元及第,未免显得太过微妙,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若不是早先便文名满天下,一旦名次太显,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那么安抚,或者说拉拢叶家,从他身上下手,便是最便宜的了。
同样这也意味着,他一踏入官场,便不可能面对着正常菜鸟面对的情况了。
但谢良钰也不以为忤,他向来喜欢挑战,也喜欢随之而来的机遇,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个东风,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情形更适合他的呢。
他望望周遭,梅娘面上带着些甜蜜的笑意,正低着头给谢虎夹菜,老师和叶审言面上也具都一片喜气,并着叶家的几位,其乐融融的,竟像是家宴了。
待午宴吃完,谢良钰便携谢虎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住处。
——他再与叶家亲近,也不能总在叶府住着,养伤及进京赶考时一时图方便无妨,可若彻底搬过去,那岂不成了叶氏家臣了。
好在这些年多亏那些生意,谢良钰自己也算薄有积蓄,再加上一路考上来,从州府到省城,再到琼林宴上,他得到的奖励和赏赐也是一大笔钱财,更不用说随之得到的其余隐形好处……总之,不用说吃穿,便是在京里置办一个宅子,也不算太难。
虎子如今也过了十岁,在这年代算半个小大人了,这小子生来便在武道上有天赋,更跟着梅娘习了几年上乘功夫,因此身量蹿得极快,此时已到了谢良钰的肩膀,望上去很能唬人。
只是一开口,便知还是个孩子。
“哥,嫂子怎不与我们回去?”
谢良钰瞧他一眼,竟没忍住,轻轻一笑。
他极少有这样不能自已的情绪流露,虎子在他身边最久,当然懂得这点,当下惊奇起来,睁大了眼睛。
“你们又做什么有趣儿的不叫我知道?”这小子眼看就要闹,“你得了状元都没这么高兴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三日之前,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谢虎跟梅娘自然是不会落下的,只是两人都没有经验,不知每次到了此时,京中勋贵的家眷们便都要早早在街边视角好的茶楼上订座,如此才可喝着茶安逸观赏。
不然到了当天,街面上人山人海的,拥挤不说,若不是天生长了副大个子,恐怕是连人头顶都看不着了。
这二人莽莽撞撞的,当天早早从家出来,也没等叶家一应人一同去,结果到了街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得委委屈屈就站在街边,后来还是虎子听见一伙文人攀谈,与他们说了几嘴,被茶楼上的官员家眷们听到,两人这才倚着状元家眷的身份,在旁临时加了个座。
当时谢良钰名声已是极大,只可惜见过其真容的人不多,对他形容什么的都有,当时让出座位的那些夫人小姐们见着梅娘的年纪,还颇为不敢相信。
更不必说后来谢良钰着状元红袍,在高头大马上领着队自街上过,那一张如玉冠面,可没少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低低惊呼。
如此芝兰玉树的年轻状元郎,也不知多少年未曾得见了。
可与这年轻人的“贤名”一道传扬的,他夫妻感情和睦、鹣鲽情深的佳话也半点不少,大抵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也总是吸引人的,尤其对于京中这些闲极无聊的贵妇贵女,自然对这些事更感兴趣。
如此一来,便只能再感叹一番旁人夫郎了。
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谢家的两位粗神经自是不会在意的,梅娘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至于谢虎——他倒是有些兴致缺缺,为哥哥高兴骄傲总是有,但看着谢良钰自己都表情淡淡,他也便懵懵懂懂,不特别觉得如何,而且眼前这慢吞吞的游街骑马,在他眼里可远没有军营中威武整齐的行阵更有吸引力。
——也就是他如今还太小,不然还在河东的时候,这孩子恐怕就要瞒着哥嫂离家出走,直去前线投奔他的明大人去了!
谢虎说到这,思绪便又飘回了那日去,谢良钰取笑了他两句,仍是抵不过弟弟缠磨,摇头一笑:“倒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梅娘要先在老师那住上几天,师长如父,那边便也能暂充她的娘家了。”
谢虎反应过来一般,登时张大了嘴巴:“你要娶亲!?”
“是啊,”谢良钰终于朗然大笑起来,饶是他一向冷静自持,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两大喜事一并凑全,若还能不动声色,他便是个机器人了,“我曾应过,待到春风得意,便再许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的。”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约莫快完辽~朝堂争斗那些太复杂,但他们会过好自己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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