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想嘴硬地说“我才不想听”, 张了张嘴, 又闭上, 扭头看向窗外。
秦绍崇扫了一眼她的侧颜, 也没有再开口。
窗外的路, 越走越熟悉。
叶棠扭转回头，瞪着秦绍崇：“这是去哪儿？”
秦绍崇兀自专心开车, “回家。”
叶棠哑然，她大概知道, 秦绍崇要开去哪里……
可是, 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车子停稳，秦绍崇看了看呆坐不动的叶棠，先行下车，绕到副驾一侧，拉开门说：“下车吧, 看看你的房子。”
叶棠：“我已经把这儿卖了。它现在不属于我。”
“所以, 我又买回来了。”秦绍崇睨着她说：“你还想卖的话，我过户给你。先下来。”
叶棠心里一颤, 嘴上还逞着口舌之快，说道：“秦总这么大方，我可担待不起。”
叶棠不情不愿地解开安全带，慢吞吞下车，站定。
“我暂时还不想进去，有什么话，去G大说。我好久没回学校了。”
这个社区, 离G大非常近。秦绍崇颔首，锁了车，走在前面。
叶棠和秦绍崇拉开一臂的距离：“你可以开始了。”
秦绍崇回头：“嗯？”
“关于你不太好的母子关系。”叶棠低着头，踢了一脚路面上的小石子，掩饰扭捏，“我想听。”
人很难改变，这么多年过去，对于她不了解的秦绍崇，叶棠一如既往地充满好奇。如同呼之欲出的喷嚏，憋不回去。
“你没见过你的父亲，”秦绍崇说：“我也没见过我的父亲。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死活。因为我母亲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夏林春在生下儿子前，有过多少情人。她数不过来。
秦绍崇出生后，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某个华裔的种……具体是谁的，夏林春说不出确切名字。
“她从来不缺男人……”秦绍崇顿了一下，像是在翻捡尘封的记忆，“上幼儿园时，我被一群小傻瓜，称为biao子的儿子。据说，幼儿园的园长也被她睡过。我读大学后，持枪去问过老园长，他也承认了。”
秦绍崇浅笑，好像讲得故事，与己无关，“做交际花没多久。她就成功上位，嫁给一个富得流油的美国老头。”
秦绍崇说得不淡不咸：“老头结婚时已经79岁，没两年就死了。她因此获得了一笔丰厚的遗产。
然后，自己做生意，把老头的遗产增值了几百倍，几千倍……
慢慢的，成了能在福布斯排上号的华人女富豪。
我也从biao子的儿子，蜕变成了富豪的儿子……”
笑贫不笑娼，哪里都一样。
说到这，秦绍崇停了一下，问：“棠棠觉得有趣吗？”
叶棠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秦绍崇的这一面，太过隐秘，她从未触及。
虽然他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他一直不愿讲，说明并不是不在乎。
叶棠突然有点心疼，可似乎，她这种穷人家的女儿，没什么立场去心疼女富豪的儿子……
只小心地评论道：“你妈妈，真是女中豪杰，女人在外挣钱，挺不容易的，还是在美国……”
“是吗？”秦绍崇微笑着抬手，想去触叶棠的头，被她躲开了。
秦绍崇讪讪收回手，继续说：“这期间，她的男人们也帮了很大的忙。
总之，等她到了33岁，已经不愁没钱花。然后，就又结婚了。
对方是一个偷渡到美国的，25岁华工。
这个非法移民，很明确地对她讲，是为了获得在美国生活的合法身份，才和她结婚。
不过，她欣然接受。大概是……爱情？”
秦绍崇的末句，是疑问语气。
但叶棠没作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G大校园。
天已经变成墨蓝，操场上的大射灯被打开。
灯光笼罩下的操场，有学生在跑步，在踢球，在轮滑，在耍空竹……一片盎然生机。
所有热闹，都不喧嚣。
呼吸着校园中的气息，叶棠的整个心，都沉静下来。
在秦绍崇车上的焦躁，荡然无存。反而萌生了点悲天悯人。
两人在操场的看台区，挑了一个处台阶坐下。
叶棠终于发问：“你是因为，你妈妈……感情生活太丰富，所以和她的关系不好？”
叶棠心里想的是，你挺像她的。
“也不全是……”秦绍崇望着远处出神：“她嫁给比她小八岁的非法移民后，就没有别的男人了。不过，可怜的黑户男人，被她用留美居住的身份，圈禁和奴役起来。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金屋藏娇？”
叶棠瞠目结舌。
秦绍崇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她：“没吓到你吧？”
“我看上去这么没见过世面？”叶棠吞吞吐吐，确实有点吓到：“就是……觉得，挺……挺神奇。有钱，真好……”
秦绍崇又笑，笑出了明显的笑纹，带点苦涩。
他这种时候特别性感。好像极易亲近一样。
叶棠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上手去摸他的脸。
秦绍崇没有发现叶棠的内心活动，回到自己的故事中。
“我母亲可以放荡生活，却不允许我的继父，有任何一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严谨点说，我继父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由我母亲掌控。
她生怕，她的小男人哪天会逃跑……
所以，她把他随身带着，放在眼皮底下养着，哪儿也不让去，心情好的时候带出去溜溜，就是一只大型宠物。”
“这个，确实有点……过分。”叶棠咽了咽口水：“所以，你就总换女人……玩弄情感？你也挺……可怕的。”
忽然，从操场飞过来一只足球，秦绍崇起身，接住。踢了回去。
再坐下时，笑容已经消失。
声音也变得紧绷：“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束缚。”
叶棠的逆反心，因这句话而激活：“一段稳定的关系，并不一定意味着束缚。可能就你妈妈……怪了点。”
秦绍崇：“棠棠，我长你十一岁，见识过我母亲的两段婚姻，和她的无数情人。也见识过太多红尘男女的分分合合。没有爱情的婚姻，很可怕。有爱情的婚姻，更可怕。”
说这段话时，秦绍崇一直盯着叶棠看。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有穿透力，让叶棠无处遁形。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秦绍崇说得笃定：“昨天晚上，你说，如果你要的，我能给……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有些东西，也许真的得到，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秦绍崇，你好自大啊……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叶棠没有对上他的眼神，眼睛停在秦绍崇衬衣的纽扣上，心里泛起一浪又一浪的委屈。
“我，我凭什么，为你的悲惨童年买单？我完全可以找一个家庭更幸福的，对爱情和婚姻充满期待的男人来交往。他可能并不觉得我是束缚。”
秦绍崇软下来：“我也没有觉得你是束缚……”
“对，你不觉得。你最大的错误，是以为我想嫁给你！”叶棠有点激动，“我一点儿也不！不用给我科普，你变态的婚姻观！你自己这样就好，反正你有钱，也不会独孤终老。大概79岁的时候，也有20岁的女人想缠着你，收割你的遗产！”
叶棠偷眼看了秦绍崇一下，果见他生气了。
她鼓起勇气继续说：“而且，你也别自以为是地认为，你已经重要到，我可以为了你，背弃我妈！”
秦绍崇冷冷道：“我最大的错误，是对你太诚实。”
叶棠嘲讽道：“你批评起自己来，还真是手下留情。”
聊天聊到这里。基本算谈崩了。
气氛冷凝，与操场上的火热，对比鲜明。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叶棠埋下头，抠着台阶上的裂缝。
她在等待秦绍崇失去所有耐心，怒而离开，放她回家。
不知道等了多久，秦绍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能保证，一辈子都爱你。未来的事情，我们都说不准。”
这是什么走向？叶棠疑惑地抬头。
“虽然，不能保证什么，”秦绍崇垂眼看她：“但是，如果你只能接受结婚，我们可以结婚。”
虽然……但是……我们？可以结婚？
叶棠呆住，在这个场合，为了什么原因，发展成这样？
问号太多，叶棠已经思考不过来。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秦绍崇看出了叶棠的困惑，解释说：“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如果结婚，是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条件，我可以尝试……”
“哎不是，”叶棠终于回过神，她真想仰天长啸，但尽可能压抑着说：“秦绍崇你有没有搞错？你刚才是在跟我求婚吗？”
秦绍崇默了默：“算吧。”
不对。这种感觉不对。
似乎，他口中的婚姻，和她以为的，不是一回事。
叶棠深呼吸几回，调整情绪，才说：“秦绍崇，你怎么会这么自大？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肯屈尊求婚，我就会同意？”
秦绍崇不置可否。
在叶棠看起来，他就是在说：不然呢？我这么给你脸了，你还要怎么样？我不能保证一辈子爱你，但是可以试试结婚，反正结婚也不一定要怎么样……
“追我的人很多。想娶我的人很多！”叶棠有点急，“刚才那个杜金龙，就是！我也没有缺男人缺到恨嫁！”
秦绍崇的眼眸快速流转，深暗无边，“你如果可怜他，就不要刺激我。我想踩死他，都不需要亲自动脚。”
叶棠哑了哑，马上说：“没有他，还会有别人！”
叶棠快速在脑中思索该怎么说话，她不想因为说错话，连累杜金龙。
“还有！樊译！”
樊译怎么也算和秦绍成势均力敌。就拜托他背背锅……
再次听到樊译的名字，秦绍崇没有预想的暴躁。
只是冷言道：“我喜欢你一天，就不会再让其他人，得到你。指望别人，还不如指望，我能早点厌烦你。”
叶棠完全惊呆了。秦绍崇，确实是他妈妈的亲生儿子……
她开始恐惧和后悔……如果没有帮周广友，或者六年前，没有为了钱去招惹他……
“棠棠，认真考虑一下，好吗？”秦绍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但是，考虑后的答案，只能有一个，就是——你愿意。”
叶棠虽然害怕，却更愤怒。
她没有这么怂过。
“你做梦！”叶棠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瞪了他一眼，往台阶下跑去。
秦绍崇几步就追上，拉住了她。
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明天，去跟杜金龙说清楚，然后陪在我身边。我尽可能地满足你的要求，包括娶你。但是如果你不听话，下周开始，杜金龙和周广友，会在G市的外贸市场上，彻底消失。”
“随你！我才不会在乎别人！我就是太善良，才让你欺负！”叶棠心里生怕牵连到杜金龙和老东家，但嘴上还装得满不在乎，铁石心肠。
“可以，那你等着看吧。”秦绍崇没有被她的强装镇定欺骗到。
“我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叶棠急得语无伦次：“你知道的吧，我如果和你在一起，要找个五十层的楼，跳下去！你就是杀人犯！”
“我不死，你肯定不舍得死。你最爱你自己。”秦绍崇说：“不对，你最爱你母亲。她的事情，你来解决。如果需要我帮忙把她送走。我可以出力。但我猜想，你不希望我亲自来办。”
叶棠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如果给她一天时间考虑对策，绝不会这么狼狈，可能明天，她就生龙活虎大杀四方……可眼下，叶棠脑中一团浆糊，就是生气，委屈，怨恨。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你太可怕了。”
“你乖乖的，我就不可怕，”秦绍崇拥住她，“我以前就是对你太好，才让你到处乱跑。”
“我以前跑，你也没追啊！”叶棠任他拥着，伸手抹眼泪，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眼框外侧被擦得发红发肿，“你现在怎么这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追？”秦绍崇扯掉她擦眼泪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折叠的方帕，塞到她手里。
叶棠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秦绍崇叹气：“四年前，你22岁生日的时候，我就在前往你家的路上，还带着送你的戒指。不过，等我找到你家。看到的是，你，你母亲和樊译，相处甚欢……我就没有叨扰。”
叶棠抽噎着，瞪大眼睛。
“而且，就是那一天，你还把我的商业机密当贺礼送给了他，对吧？”秦绍崇说：“你还要我怎么追？”
叶棠心虚：“你不是说，那些机密不重要？还说我高看樊译什么的……”
“不管重不重要，我很生气。”秦绍崇：“我去找了樊译，他说，是你主动提供情报，想让他整垮我？你有多可笑。你那儿才有我多少东西？”
“樊译怎么这样！他说慌！”叶棠顾不上哭，辩解道：“他跟我说，只是……只是想让你稍微难受一点……”
“樊译还说……”秦绍崇停住，不继续说完。
叶棠急问：“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你明天搬来和我住，我就告诉你，他说了什么。”
“你……”
“我有很多方法让你同意，”秦绍崇说：“但我不想用。你要乖乖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着急，老秦还有一肚子话没跟老婆说。
我不管，我现在要强行让两个人同居。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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