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
叶棠早该知道，有些事情，隐瞒不了。
可是没被揭穿之前，难免侥幸以为，这次会是例外。
叶棠忘了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回到学校的。
但是站在宿舍门外时，希望一切都只是做梦的心情，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叶棠心里清楚，母亲不会闲到跟她开玩笑。
她只期望，母亲还没有知道太多。尚有继续说谎的余地。
叶棠狠了狠心，走进宿舍。
母亲果然端坐在她的床位。
母亲的面容虽带着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的疲态，衣着却朴素郑重，头发也梳理得端庄整齐。
不像是临时起意、心血来潮的探访。
叶棠的母亲，姓唐，单名一个枫字。
叶棠名字中的 “棠”字，也是谐音母亲的姓。
她还没出生时，父亲已经为她取好了名字。
如果是男孩儿，叫“叶堂”，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如果是女孩儿，叫“叶棠”，玉棠富贵，花中贵妃。
最重要的是，包含了父母的姓氏。
取出这毫无技术含量的两个字的名字，让父亲得意了两个月。
可惜，包含满满“夫妇爱”的名字，他无幸亲口唤出……
那个被他深爱的女人，遵他的话如圣旨，立志在最艰苦的环境下，也要将延续二人基因的孩子，培养成人中龙凤。
叶棠的确很争气，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不让母亲操心。
而且，在温柔懦弱的母亲的教育下，居然没有文弱娇气，性格反而成长得越来越像勇敢果决的父亲。
唐枫有时候担心女儿性子太野，没有敬畏心。
可是看着女儿，仿佛又看见了张扬大胆的丈夫。她总能涌出无限深情，对女儿更是放纵，从不重言批评。
叶棠没见过唐枫发怒，唐枫生气时，最多是不说话，然后掩面哭泣。
但叶棠最怕母亲哭，她体谅母亲的不易，尽量不做可能会招惹唐枫生气的事。
所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唐枫生气了。
今天，一见到母亲，叶棠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唐枫周身散发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阴郁气场，仿佛压抑着滔天怒火……
一向温柔的人，动起怒来，更有威慑力。
叶棠的同寝中，有两个舍友也在，此时面露难色，坐卧不宁，大概早受不了宿舍诡异的气氛，想速速逃离。
叶棠的出现，终于给了两个女生离开的借口——“叶棠，你跟你妈妈好好聊聊哈！我俩去吃饭了！”
两人冲叶棠挤眉弄眼一番，脚底抹油，火速溜了。
“妈……”叶棠慢慢挪步上前，捏了捏母亲的手，深吸一口气：“您，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唐枫凝着她：“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骗我在宿舍？”
“我想给您一个惊喜来着，”叶棠从包里拿出伪造的奖学金证明，递给母亲，“我，去取这个了。刚申请到的奖学金。”
唐枫接过看了看，果然脸色微霁。
叶棠趁机甜甜地问：“您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来了？还让您在这儿等我。”
母亲还在细细查看奖学金证明，她虽然不懂英文，但看得起劲，随口解释：“我之前做护工的一个老头的儿子，人好心善，知道咱们家的困难，给我预支了半年的工资。我想着拿给你，还给同学。又怕你推脱不收，就亲自送来了。我也想，当面谢谢你的同学。毕竟，都是没收入的学生，你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喔，这样啊，”叶棠偎着母亲蹲下，小心翼翼地说：“您也看到了，我的奖学金够用。钱，我都还了。”
“阿棠啊，”唐枫突然哽咽，将奖学金证明放在床边，泫然欲泣，“妈妈不是好妈妈……”
“您怎么不是！”叶棠慌忙伸开双臂，抱紧母亲，“妈，你别哭啊。”
“你说，我怎么把你教育成这样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刚才，已经问过你的舍友了，根本没有人给你借过钱。你说，钱是哪儿来的？十万啊，十万！你都敢跟我撒这么大的谎了！”
唐枫流着眼泪，声音却格外严厉，找不到一点平日的温柔，“你到底哪里来的钱？你……你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不是！”叶棠连忙否认，可是细想一下，她做的事也不算好事，“妈……您就别瞎联想了好吗……”
唐枫一字一顿地说：“好，那你诚实说，钱是哪儿来的？如果再骗我……”
唐枫说不下去，流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叶棠身上。
“我、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吐出任何一个字都难，把这些字拼成一句话，更难，“他借给我的……”
说完，叶棠又快速补充一句，“我是没好意思跟您讲，才说是借同学的钱，不是有意要骗您。”
把秦绍崇的存在，告诉母亲，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事已至此，不能不说。
叶棠知道，秦绍崇一定不会开心。
但应该也不会太苛责。毕竟之前乔莉的家人也知道秦绍崇。
叶棠暗暗思忖，能给母亲透露的程度。
唐枫声音颤抖：“带我去他家。我把钱还给他。”
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叶棠当初主动贴上秦绍崇，最大原因就是为了补贴家用。
结果，没补贴多少，母亲倒要站出来给他还钱……
叶棠急得跳脚，差点儿就说，你这样我的努力就白费了！他才不稀罕咱们还这点钱！
“他、他出差了。不在家！咱们去不了。”叶棠完全没精力质检，自己说的话，听起来靠谱不靠谱，搜罗能想到的解释，已经精疲力尽。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母亲“唰”得站起来，挣开叶棠的拥抱，字字如响雷，震得叶棠头晕：“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吗？你同学跟我说，你已经搬出宿舍一年多了。你又没钱，能在哪儿住？”
叶棠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
为了躲债，天天担惊受怕，声音总是细软的。
也不会吵架，常被邻居家的凶女人欺负。或是被图谋不轨的男人调戏。
被欺负了，又不敢反抗，只能偷偷搬走。
所以幼时的叶棠，常常搬家。从一处出租房，搬到另一处。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多艰难的日子，都没锻造出火辣脾气。
过往，母亲心里怎么想，叶棠一清二楚。
唐枫对女儿一直有亏欠，她常常暗地里自责——女儿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还摊上一个软弱可欺，没出息的妈，过不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见惯了这样的母亲，叶棠曾下决心：长大后，绝不让人再欺负她们。她要给妈妈最好的幸福。
可是现在，叶棠问自己，她到底在做什么？
唐枫默默流着泪，说：“阿棠，你如果还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骗妈妈了……”
在秦绍崇身边工作多年的助理们，无一不伶俐聪明，玲珑八面。
最基本的，至少知道什么信息对秦绍崇有用，他愿意抽时间来听。
和叶棠“面交”了奖学金证明的助理，一回到公司，立即去找秦绍崇汇报：刚才叶小姐接了一通来自母亲的电话，然后就失魂落魄离开了，可能遇到什么困难……
秦绍崇回到叶棠住处时，预料到叶棠会提前回来。
但是没有想到，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此时，与叶棠并排坐在沙发上。
四十岁出头，人到中年，风韵余存。
秦绍崇收回要换鞋的打算，在玄关处稍作停留，穿着皮鞋直接走了过去。
沙发上的女人，慢慢起身，“你好，我是叶棠的母亲。”
秦绍崇知道唐枫的身份，叶棠的眼睛很像母亲，眼梢上扬，媚态自生。
但唐枫自报家门时，秦绍崇还是沉默了半晌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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