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篇)
“我不能去。”他松开了零的手。男孩儿诧异地停下脚步。“为什么?”
赤井没有说话,只是轻缓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难道你害怕看医生?”
“……是啊。”
零扑哧一声笑了,“居然害怕看医生,真不像个大人的样。”
“的确,是个不像样的大人呢……”赤井自嘲地勾勾嘴角。“大人也有害怕的东西。大人害怕的东西或许比小孩子还要多。”
男孩似懂非懂地盯着他。
“真是没办法,我去帮你拿药吧。”
零没有再勉强他,把他留在原地,自己转身跑开。赤井望着那个纤小的身影奔上台阶。雪花漫天降下,他站在那,口袋里的手机信号全无,战术耳麦只有沙沙的白噪音,他仿佛掉入了异界,和原先的生存环境切断了联系。如果这一切只发生在他脑内,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心像,它又为何将他带至此处?
远远的,医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儿出现在那里。不知为何,赤井看不清她的面孔,他直觉她应该是笑着的,但他想象不出她稚嫩的笑容。她没有发现他,而他独自站在低矮的树丛背后,心中一片空旷,就像下过雪的大地。
这不是降谷零的过去,而是赤井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听到零清脆的声音。男孩礼貌地向医院的主人告别,腋下夹着药品袋,四下转动脑袋寻找他。赤井从树后招了招手。
零跑回他身边,担忧似的仰起脸。“你还好吗?”
赤井点点头,胸腔里重新灌进寒冷的空气。
***
“糟透了。”
午饭是赤井做的。零搬了小板凳到灶台旁,自己站上去舀了一勺汤汁,品尝之后小脸皱成一团。
“也许我在烹饪上没有天分?”
被他尖锐批评,赤井也自认弗如,把黑暗料理端到一边,做出让贤的手势。零却撅起嘴唇。
“才没有那回事。”男孩伸手直指他的眉心。“烹饪和心情有关系,制作者的心情也会影响食物的味道哦。你不是不擅长,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漂亮的蓝灰色眼睛仿佛看穿了他,一瞬间,赤井又感受到了他所认识的降谷零那可怕的洞察力,不知是不是由于年纪小的缘故,更显得直白无忌。好在零很快从板凳上跳下来。
“今天就算了。”他宽宏大量地拍拍手。“呐,心情不好的时候赤井会做什么?”
赤井沉吟着。曾经,那些孤枕难眠的晚上,他是靠酒精以及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来度过的。但他久未那样做了。大概是自从降谷零成为了他的恋人之后吧。
“零君的话会做什么呢?”于是他反问。
“我会回忆跟景酱一起玩的日子!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他最近回长野老家去看哥哥了……”男孩天真幸福地讲述着,忽又有点腼腆地摸了摸鼻尖,“还有宫野老师。烦恼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我都会在脑海里想着她跟我说过的话……然后就会开心起来咯。”
死去的人们的名字从话语中飘出,在他们四周弥散。赤井忽然很想将臂膀罩在他头顶,让这些弥散的死亡碎屑永远不要降临在他身上。这让他想到了一点可做的事。
“说起来你的那支土豆枪,每次只能发射一弹吧,”男人摘掉围裙,“我倒是有个更简便的武器。要试试看吗?”
结果他花了一个小时给零制作了一把弹弓,又花了些时间教他使用技巧,于是两个人都在后院里冻红了鼻子。
“食指和拇指内侧靠紧弓架……就像这样——”
“好厉害!”当赤井眯起眼睛,嗖地一弹精准击中十几米开外的树枝,零兴奋叫了起来。“我也来!”
他瞄准时的眼神专注又飞扬,很像许多年过后那个公安搜查官。只是万事开头难,劲儿是铆足了,结果险些打碎邻居家的花盆。叫骂声从隔壁传来,男孩赶紧藏到赤井身后,又攥着他的衣角探出头道歉。
“大人一般不会给小孩子做这种危险道具才对吧,”他吐了吐舌头。赤井莞尔一笑。“我是个危险的男人嘛。”
“赤井小时候也玩这个吗?”
“嗯。我有个弟弟,小时候我们打碎的可不止邻居的花盆。”
***
当夜幕再度降临时,赤井如预料中一样没有睡意。他坐在窗边,凝视着雪在路灯下反射朦胧的光线,过了一阵听到背后传来窸窣声,扭过头,发现穿着睡衣的零抱着枕头站在那里。
“你也睡不着吗?”
小孩子努努嘴。“……我只是来给你作伴的。”
赤井挪了挪自己,给他腾出地方。零哒哒地靸着拖鞋走过来,“给我讲个故事吧,赤井。”
“我不怎么擅长讲故事啊。”
零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用眼睛偷看着他。“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嘲笑你的。”
赤井沉思了一会。
“从前,有一个男人,为了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他潜入了一个杀手集团……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家伙,那家伙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男人,就像侦探一样,而且会做美味的三明治,还会弹吉他……”
“后来呢?”
“后来……”赤井的脑内浮现了许多片段的画面。在天台上愤怒地看着他的降谷零,在工藤家玄关朝他露出桀骜笑容的降谷零,因为苏格兰的事而悲伤自责的降谷零,还有终于答应和他约会时故作镇定的降谷零,等等等等。“后来他们一同经历了许多波折,终于成为了好朋友。”
“完了?”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局表示怀疑。“你讲的好烂。”
“不是说好不嘲笑我吗?”
男孩没有进一步批判。“再讲讲赤井小时候的故事,好吗?”他仿佛央求地说,“讲讲你和你弟弟打碎过的东西。”
于是赤井重新开口。他讲起他和秀吉小时闯过的祸,讲起母亲带他们去过的国家,他独自在酒馆拉手风琴打工的那些日子,还有他给小妹妹寄过的录影带……零一直安静地听着,仿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空。直到赤井以为他要困了,沉默了片刻,零忽然轻声说:“宫野老师要走了。”
赤井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里明白他掩饰着不肯去睡的原因。“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嗯。”男孩抱膝而坐,看上去蜷成小小的一团。“他们全家都要搬走了。我听见老师和两个陌生人说话,那些人穿着一身黑衣……你怎么了,赤井?”
***
他此前一直在逃避。哪怕这是虚无的梦境,他也不愿去干扰它的前进轨迹。可现在他意识到他终究无法袖手旁观。
既然这一切只发生在脑内,倒不如干脆任性妄为一回,去挽救那些曾经没能救下的人。
但假如这一切是真的……他真的有资格去改变不止一个人的命运吗?
赤井启动自己的车子。然而另一侧的车门突然被人打开了。零跳上副驾驶座。
“我也去!”
“不可以。”赤井说,“那是我的敌人。”
“我知道。”男孩固执地系上安全带,“你不需要帮忙,你只是需要一点提示。”他模仿赤井的口吻道。“这一带我最熟悉,我来指路。”
这是借口。但赤井没去戳破。
他们趁着夜色疾驰,在宫野医院下了车。零跑去敲门,直到窗户亮起灯光。被惊醒的一家人对来访者十分惊讶,对男孩急匆匆的解释也显得半信半疑,而赤井依然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孔。
“那个实验室的背后是犯罪组织。”他简短地说。“你们得马上逃走。”
也许是他语气里的真切让宫野夫妇点了头。当他们回到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赤井守在诊室的窗口,沉默而警惕地望着外面。零突然叫出声:“那些黑衣人来了!”
“从后门离开,”他拔出手/枪。“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你的眼睛……”
一个女性的声音。
赤井一怔。他慢慢转过脸,面前站着宫野艾连娜。
“你的眼睛和玛丽很像。”她说。
突然间,就像激流冲垮了冰层,猛地喷涌而出,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然后又重新恢复焦距——赤井感到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拉了拉,低下头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她和她母亲一样微笑着。
“谢谢。”幼年的明美说。
宫野一家从后门离开了。但零还逗留在他身边。“你也和他们一起。”赤井不由分说抓住他,“这不是用弹弓能解决的敌人。”
“你呢?”
“我来拖住他们。”玄关传来动静,赤井推了推零的后背,“快走!”
他没听到回答。正待再次催促,静默中忽然一声啜泣。
“你要走了,对吗?”
“零君……”
“艾连娜老师要走了。赤井也是,对吗?”
男人向男孩望去。在这个年纪,泪水还能如此坦率地落下。之后二十年间,经历了多少生死离散,赤井却再没见他哭过一回。
不能撒谎。赤井知道,假如这一切是真的,假如他选择在这里救人,那么他也许永远不会再与二十年后的降谷零相遇了,他正在亲手抹掉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那条时间线……但他也知道,假如降谷在这儿,降谷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你会明白的,零君。”因为我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没有人会帮你做家务,也没有人来教你用弹弓,保护你免受欺负……“你必须学会独自活下去,”赤井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加上了重量。“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的话一定能度过这一切的。降谷零总是能应付所有危险,克服所有难关……”
“然后呢?”
赤井动了动嘴角。
“然后你会遇到一个人,一个非常非常爱你的人。”
“真的会吗?”零泪汪汪地望着他。赤井笑了。
“真的,我发誓。”
他拥抱了男孩一下,然后独自走向黑暗之中。
尾声
“哦,终于起来了吗?”
赤井眨了眨干涩的眼皮。他的头昏沉沉的。床边站着的金发青年一手叉腰,正审视着他的脸。
“醒得真是时候。”见他揉着脑门满脸茫然地坐起,降谷似乎宽了心,叹口气坐到他边上。“妈妈和真纯他们都来看过你,可是你一直没醒。我今天是趁午休时间跑回来的……对了,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我带了三明治——哇啊!!”
没来由被人从后面猛然一把抱住,公安的精英搜查官失去平衡,毫无形象跌到床上。“干什么?”他抱怨地瞪着赤井,“当心胳膊上的伤口崩开……”
“零君,”赤井没头没脑地打断他。“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
“哈啊!?烧迷糊了吗赤井秀一!”降谷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用肘关节攻击他贴上来的脸颊,从他怀中挣脱出去。示爱未果,FBI只得服从命令起床洗漱吃饭。不过当降谷快要走出卧室时,赤井从后面看出他的耳朵红了。
“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啦。”
FIN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