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似乎有些不满, 再次“咕”了一声, 想往他身上靠。他又道：“不回去的话，我就拿剑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刚听到一个“剑”字，黑影的身体就像动物炸毛一样膨大，但紧跟着又泄了气般软趴趴地缩回去, 在凌风默真的拿起剑前麻溜地钻回了他的体内。
凌风默抬起手，树枝一样爬满了他全身的纹络已经随着黑影消失，只在掌心留下一片挥之不散的阴霾。
他又半坐起身，从行囊中取出条新的绷带，把手掌仔细缠好, 再看不出半点异状。
接着他保持着把手搁在膝盖上的姿势，望着窗外的星空发了会儿呆, 直到弯月越过树影爬到高空, 他才收敛起眸子, 从怀里取出一本书。
这本书材质非金非玉，水火不侵，如果龙星野在场的话，会发现书的外观和自己手上的那本赫然一模一样！
凌风默翻动着指尖的书页，最后放下时表情却变得有些苦恼, “剧情和书上的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这样？”
至少在三个月前，除了某些没有被记载的事件，自己身周发生的一切都和书上的描写完全一致。
倒下的第一枚多米诺骨牌是针对“白少爷”的行动失败, 之后他也没有经历书中提到过的长达半个月的追捕与逃亡。
回到万神墟并不在自己原本的行程中，离开地球的时间也提前了一点，然后他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踏进了巨阙剑宗的山门。
最开始他没有特别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差异，故事的整体依然在沿着剧情主线发展。
但是在巨阙剑宗中发现那个黑影的怪物没有死亡而是进入了自己体内时，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彻底不对了。
黑影的怪物没死不算意外，三年前自己带走那把剑时就杀过它一次。他以为怪物已经死了，才会把外人带去那个地方，但既然它没有，那么再复活一次也实属正常。
但无论如何，它都不该像现在这样，像只被驯服了的宠物一样，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凌风默又把书拿起，直接翻到后半部分。
如果龙星野在场的话，又会惊讶地发现他手中的书甚至比自己手中的更加完整。
他喃喃自语：“按照书里的剧情，我飞升进入天界之后，黑影的怪物才会正式出场。”
“它们以灵力为食，是修炼者，尤其是仙人的克星，一现身就在天界引起轩然大波。仙人的术法对它们完全无效，它们甚至能吃掉灵根与灵台，让仙人变为凡人。”
“最开始只是一个弟子的死亡，一个门派的关闭，一座仙城的沉寂，接着是一支仙军的覆没，一位仙尊的道陨，最后演变成席卷整个天界的大恐慌。”
“这个时候，我因为先天的体质不被怪物所克制，成为了仙门的希望，被委以重任。仙门举整个天界之力，帮助我突破境界，最后击败了怪物组成的大军。”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怪物背后还存在着人为操纵的痕迹，幕后黑手吸收了所有死去的怪物的力量，和我展开最终的决战。他强大得可怕，我根本无法与之为敌，还好在危急关头我激发了剑里蕴藏的力量，终于把他杀死。”
“之后我在废土之上重建了秩序，成为了君临新世界的唯一神……”
非常完美的剧本……
这也是他一切信心的来源，只要按照剧本走下去，自己迟早会成为这个世界的至强者。他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做的，循规蹈矩地执行着剧本分配给自己的任务。
修炼，变强，战斗……
但是这个剧本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主人公掌控了属于敌人的力量这样的剧情！
尤其是地球的这只怪物是所有黑影的母体，也是那个幕后黑手能够统御阴影之劫的关键。
而现在，本来应该站在仙门一方挽救天界的自己，居然反过来成了那股灭世力量的掌控者……
凌风默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剧情该如何进行了。
他把书扔到一边，按了按太阳穴，“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非要追根究底的话，一切变化的开端，似乎是从那天那柄从天而降的血色战刀打断了自己对“白少爷”的攻击开始。
那把刀的主人也完完全全是个意外，剧本里没有的存在。又或者是有，但出现得不合时机，又连名字都至今没有告知，暂时无法与剧本中的任何一个未登场人物对上。
他只知道对方很强大而且神秘，可能强大得超乎自己的想象。在地球时他还不觉得，可是经过巨阙剑宗的筑基，开始能够延伸出神念之后，他才察觉到隐藏在对方清雅外表之下的那种足以让人脊背发冷的危险气息。
现在自己身上的异状……那个人会知道原因吗？
那天通话时他差点脱口问出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以至于今天再次见面被问起时，不得不找了个送礼物的拙劣借口来掩饰。
有个声音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件事绝对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无论是谁都不能。
良久之后，他沉静下来，握紧了床边的剑。
“不管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也没有纠结原因的意义。无论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该做的事情不会变。”
“书里面黑影的怪物虽然是在我飞升之后才开始展开对天界的蚕食，但在这之前它们一直隐匿在下界积蓄力量，只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攻入天界。”
“就算剧情改变了也没关系，只要追寻黑影怪物的踪迹，提前将他们剿灭，阻止一场浩劫的发生，照样可以完成使命。”
至于自己体内的黑影母体……
他伸出五指迎向面前的无边黑暗，只要它一直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会对世界造成危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月亮升到最高空时，龙星野终于结束了与重明龙君的通话，他放下网络登陆器，眼中神色沉淀了许久，忽然站起身。
推开里屋的房门，凌风默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呼吸很平缓。
龙星野的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停留了一秒，又不经意地扫过握着剑的缠满绷带的手。
这小子就算在睡梦里依然抱着那把剑，好像很没安全感似的。
他半蹲下来，拿刀在对方脸上比划了两下，嘀咕了一句：“真是的，没有安全感还睡得这么沉，都不知道是神经太粗，还是该夸你悍不畏死。”
说完这句话，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眼中却有些神色不定。
灭世者这个词从那个人的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莫不是神君当久了把脑子当糊涂了。
带走那把剑的不就是你自己吗？这是什么精神错乱带失忆病人的睿智发言？
虽然一开始因为凌风默和某个人性格的大相径庭让他有过怀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潜意识地认定了凌风默就是那个人，不是轮回转世就是为了某种目的分出的下界化身。
到他们这个级别，理性的分析可能会出现误判，但潜意识的直觉与灵光一闪往往就是天机的感应，所以他对自己的结论很有自信。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神座之上的人为什么会那么说？甚至语句中隐约暗示现在持有剑的人就是仙门防备已久的灭世者，很有几分引导他们去寻找甚至杀死凌风默的意味。
龙星野把手搭在膝盖上，双眸沉凝，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说实话，虽然在一起厮混了几千年，稀里糊涂地就结成了道侣又几千年，但他从来就没搞懂过对方，他们俩的关系也一直更类似于恶友甚至对手，根本谈不上半点温情。
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一个是黑暗海恶名昭彰的魔龙，一个是刚从至高天无上道门出世行走天下的弟子。
那个时候，魔龙刚刚成年便接连打败了统治黑暗海的三位尊者级别霸主，震惊了整个仙魔两道。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它要称霸天界，甚至有人暗暗讨论以它这样恐怖的天赋很有可能就是天命司观测到的会在这个纪元毁灭世界的灾劫之子。
许多不安的仙人组成了义军到黑暗海来讨伐魔龙，但全都被它打断了腰扔出去。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背负着仙门众人的期盼踏进了它所在的那片海。
那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眉目清朗，一身素净道袍，几绺发须垂在额边，仗剑独行，风华绝代。
作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魔龙，它自然不懂得欣赏，准备像以前那样把人打折了扔出去，看在对方长得比较合眼的份上，只打算打成四折。
可是那个人却强得出人意料，它没能把人打折，还被戳痛了尾巴尖，那个人压着它的尾巴尖，说自己不是来除魔而是来投魔的，问它有没有兴趣招一个小弟。
魔龙没有兴趣，它满脑子只想团在自己的窝里吃好睡饱。可架不住对方特别擅长死缠烂打。等一个月以后，那个人再次出现在黑暗海外时，仙门的众人愕然发现他已经和魔龙狼狈为奸，成了魔龙的狗头军师。
魔龙只是随便起了个名头打发一下对方，没想到那个人却非常敬业，立刻干起了军师的活，把黑暗海的魑魅魍魉全部收拢，轰轰烈烈地组建起一支魔道大军，然后带着那支在魔龙眼里歪瓜斜枣的魔军高高兴兴地出征而去。
那个人只偶尔回到黑暗海一次，每次回来都满身是血。魔龙没有在意，它忙着吃吃喝喝睡睡，而且在对方的指导下刚刚学会了上网，很快深度沉迷。某个人经常在它沉溺网络时跑来骚扰它，但它实在懒得搭理对方，惹烦了就和对方大打一架。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天，魔龙像往常那样把庞大的身体摊开在沙滩上，叼着几条废鱼边用两根龙须戳着某人买回来的传讯玉录边晒太阳时，那个人突然出现告诉它，他们的魔道大军已经基本征服了天界过半的地界，只等着击溃仙人组建起来的最后的联军，魔龙便可以登基。而且现在它有名字了，不再是“那条恐怖的魔龙”，叫傲天魔尊，已经享誉天界。
魔龙怒了，自己爹妈死时都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呢，怎么就这样被别人给安排了？这次它把对方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木已成舟，它只能悲愤地面临自己已经真正成为天界公敌的事实。还好，有个背弃仙门投身于魔的叛徒比它遭受了更多的唾骂。
后面战争已经无法停止了，仙魔两方的仇恨经过数万年的积压，随着这一战彻底爆发。魔龙也不得不进入了战场，他们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极度自负，在战场上经常一言不合自己先内战起来。但即便这样，魔军依然摧枯拉朽地打到了至高天，即将面对的是仙门最后的壁垒，也是那个人的师门与过往。
但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望神台现世的消息。望神台是亿万年来天界中人所知的唯一一条成神的捷径，据说那是片无限大也无限小的空间，在那里天地间所有的道都会化为实实在在的脚下的道路，不再虚无缥缈捉摸不到。只要选定一条最契合自己的道，然后一直走到底就能达到那个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于是决战戛然而止，魔道与仙门的最高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前往望神台，他们两人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在踏上望神台的前一天，龙星野却遭到了仙门死士的暗算，负了重伤。
踏上望神台参与争夺成神机缘的都是整个天界的至强者，甚至包括很多数万年没有出世的古修，就算是全胜状态龙星野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从这些人的围攻之下脱身。他觉得这一行自己多半凶多吉少，大概率是活不过第二天了，在那个烦人精又一次凑过来瞎撩的时候，索性自暴自弃地第一次回应了对方。
他没有告诉那个人自己负伤的事，第二天踏上望神台之后，他们很快被分开。经过一番浴血奋战，他居然幸运地没有死。然后当他沿着自己的那条道路走到终点的时候，发现那个人比自己更早地到达了此处。
几千年打下来，他很清楚对方有多强，对这个结果倒是毫不意外。他将半只脚踏上终点，然后看到了一扇门，那是通往神之境的门。然而在跨进那扇门前，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那个人张开口想要问自己什么，可是最终没有问出口。
然后，在他的面前，那个人拔出了那把从未使用过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因为原本的重伤加上望神台一路的血战，自己到达终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力气，能表情如常地站着已经是全在强撑，根本无力迎战。
几乎是剑刚从他的身体里□□时，他便倒下了，甚至没能够看清对方最后的表情。
再次醒来时，终点已经消失，他一个人倒在道路上，四周再无旁人，上下左右全是黑暗虚空。
他沿着道的路途艰难往回走，途中拼着重伤也没忘记捡起几件散落的战利品，终于一步步走出了望神台。
出去之后，他听说那个人已经成功登临神位，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而自己伤重未愈，还发现灵力被封，不得不解散了魔军，闭关以避风头。
仙门的人找上他，派来了两个小道童，说奉神君之命，保证不会再与他为敌。
天界回归了和平，不知就里的普通群众纷纷传起了魔头就是魔头，就连其狗头军师兼道侣都不堪忍受他的残暴跑路，魔头情伤难愈闭关自闭，一场劫难消弭无形的扯淡流言。
而对真实情况略知一二的仙门高层则纷纷称赞长默仙君高风亮节，为了天下苍生竟然忍辱负重委身于魔，甘愿承受万千骂名，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制伏了魔头，成功解救了天界，真是仙门楷模，难怪可以成神。
现在回想起来，在终点前再次见到对方时，那个人的表情就有些不对。有些过于冷淡，过于陌生的距离感，像强行压抑着什么东西一样。
“你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龙星野望着熟睡中的人，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
自古以来成神者从未有真身现世过，所谓的神谕只不过是一段影像，重明龙君给他看的更是转录的画面，除了外观，再读取不出画面中人的任何信息。
如果凌风默是他，那神座之上的或许根本就是别人？
“只留下一个□□掉到下界，而且失去了记忆，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还每天做着自以为是个纯洁正义好少年的春秋大梦？”
他胡乱猜测着，拿刀轻拍着对方的面颊，满脸都是恶意地说。
“整天摆出一副狂上天的样子，但和我打了一辈子，也就最后仗着我重伤赢了那么一回，还以为你真能就此掀翻天，结果居然沦落到这个境地，啧啧。”
龙星野忽然心情很好。
“看你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地保护你一次吧，等你恢复记忆，再和你好好算一下这笔烂账！”
作者有话要说：凌小默：瑟瑟发抖。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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