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把白少爷揍了一顿。”
“我是打算忍的, 但忍无可忍, 就无需再忍。”
“揍过之后, 白少爷变得很乖。”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把人揍得狠一点, 没有人再敢惹我, 果然就少了很多麻烦。”
……
“我低估了白少爷的麻烦。”
“他可真能吃啊……”
“你说的不对，揍人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至少不能解决眼下这个。”
“我思考了很久, 把白少爷打晕了是不是他就不会喊饿了。”
“结论是好像不行。”
“打晕还不够, 得打死才行。”
……
“我现在比白少爷更饿了。”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把自己的食物给他。”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当时他那副样子有点……可怜？”
“同情敌人真不是个好信号。”
“不过他还真没对我造成过什么实际的伤害, 说是敌人好像也不太够格。”
“稍微对他好一点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队伍都会在黑暗森林中穿行，或许我该去加入狩猎的小队。”
“如果能抓到头大点的猎物, 足够五十人……一百人吃的那种，白少爷再怎么样都不至于挨饿了吧？”
……
“我错了。”
“千该万该，就不应该同情敌人。”
“白少爷太可怕了, 不能被他一时的伪装给迷惑。”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无法描述, 总之用最可怕的词形容都不为过。”
“我一直不懂他是怎么得罪了你, 现在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事？”
“多半还是吃太饱了, 果然还是应该让他饿着。”
“白少爷……”
这次的“信”大概是分几次写成, 内容断断续续, 可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白少爷展开。
看的过程中, 龙星野的拳头几次捏紧又放下，放下又捏紧，看完的时候沉默了。
龙小白到底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前一封信凌风默还在认真分析着关于饲神者的情报, 而到这封，通篇下来除了白少爷还是白少爷，关于饲神者的内容被忘了个精光，是半点也没有了。
他拉开车门，询问在外面驾车的两人。
“还有多久才能到癸都？”
“大概十天左右吧。”陈苍回头答道。
关上门，龙星野望着桌面上的桃木符，突然变得十分忧愁。
还有十天。
这样的状态还得持续十天，这一路上这两人还能好吗？
凌风默写完“信”之后，将桃木片放下，想了想，在上面刻下了一个猫爪印。
这个标志应该够明显了吧？如果那个人有看到自己的上一封“信”的话。
然后他拨开帘子看了下窗外，小队的马车被安排在队伍最内围，在他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不远处姜陵大人和那个灰白头发的饲神者正好一起从“白少爷”所在的大马车中出来。
他的眼神微微闪了闪，这时灰白色头发的饲神者刚好扭过头来，目光和他对上。
凌风默正身坐好，让自己的视线消失在马车厚厚的兽皮帘后，对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扭回头，与姜陵一同离去。
等他们的身影没入车队，凌风默再次挑起车帘，确认两人已经离开之后才又放下。
然后他把目光移向边桌，拿起武愚给的乌木符，贴到额头上。
这枚神符里是饲神者的第二层功法，如果它和无空诀一样的话，对应的应该是无空诀的“心空”境界。
这部分在巨阙剑宗他并没有学过，现在也是第一次见。
他念出武愚给的咒令，同时神念像流水一样浸泡入木符。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睛。
功法的内容他已经看完了，也终于明白了心空的含义。
这一层功法讲的是如何让灵魂放空，逐步达到忘我之境，忘记自己是谁，从而更好地适应神格。
饲神者的力量全部来自于神格，自身越接近神格，能够解放与发挥出来的力量就更加强大。
虽然没有看过完整的无空诀，但他猜测无空诀的这一重大概讲的也是如何忘掉自己，只是把神格换成剑器，讨论怎样把自己当成剑，从而更快地达到人剑合一。
只不过……他紧跟着就陷入沉思。
如果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即便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最后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吗？
随即他便摇了摇头，抬起漆黑如墨的双瞳，在车厢的软榻上盘腿坐下。
多想无益，还是先试试看吧。
按照功法的指示，他让先天之息在体内自然流转，而意识沉入心灵的最底层。这里是原初的开始，只有代表自我的一抹真灵在深海中沉浮，耳畔仿佛能听到生命最初的胎动。
在他紧闭双眸时，附着在他颈项和眉骨上形似破碎獠牙的暗色纹章忽然动了，它们像有生命一般扭动着，颜色变得更深，所占领的面积也在扩大，獠牙覆盖到了他的脸颊和肩背，并沿着锁骨往下延伸。
锁骨下方是凌风默的心口，那里有一片像刺青一样，形如散开的树枝的纹路。
獠牙探进了树枝之中，然后骤然卡住了。
树枝颤了颤，一根根枝条游动起来，像张捕猎的网一样，囚住了自己的猎物。
猎物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只有某种特定维度的生命才能听到的哀鸣。
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组成树枝的黑色线条仰起了“头”，将阴影的触须从皮肤下拔出，“盯”着覆盖了小半个上身的獠牙纹章，扑了过去。
“咕。”小黑化为圆球再次掉入凌风默的怀中。
它分出一根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肚皮”，然后跳到凌风默的肩头，想把对方叫醒，但紧跟着却迟疑了一下。
“他”叮嘱过这段时间不能出来。
“思考”了半晌之后，它望了眼依然沉浸在修炼中的人，恋恋不舍地从心口钻了回去。
凌风默睁开眼睛。
失败了。
功法的第二层和第一层果然不一样，不是立刻就能学会的。
他收起心理落差，打开马车的车门。
队伍已经结束了休憩，开始继续在无边黑暗中前行，预计今晚会到达下一个驿站。
他看见茱萸和连笙并排坐在队伍中央的大马车前，车头的灯盏微亮，连笙从兜里掏出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野果，分给了同伴，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微微笑起来。
和连翘一样，队伍里很多人的名字都是取自外界再普通不过、但在这个小世界却没有的寻常事物，他们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凌风默左右四顾了一圈，没有看到武愚队长，他从马车上跳下，小跑几步之后一脚蹬上了对面的大马车。
“队长在哪里？我想去参与狩猎，要怎么申请？”他用手扶着车轸，稳住身形，在连笙旁边半坐下。
连笙还没反应过来，茱萸先开口道：“队长先前的伤还没恢复，又带着我们连日奔波劳累，已经让他回马车休息去了，你最好不要打扰他。”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你想参与集体围猎，需要武愚队长和狩猎队的队长双方同意，再分配给你相应的角色和任务。但你如果只是想在队伍附近小范围活动，随便抓些野兔什么的改善下伙食，倒是不必这么麻烦，只要我们替你给队长说一声就行。”
“听连翘说你饿坏了？”连笙一脸调侃，“前两天沿路都是荒漠，我们的食物储备确实有点不足，不过眼下已经进入森林，今晚狩猎队回来应该会有个大丰收。”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羽符，“如果你等不及，可以先自行在附近转转，这枚羽符你拿着，可以帮你指引队伍所在的方向，以免走失，遇到危险时，还可以用它发出求救信号。”
凌风默接过羽符，把它挂在腰间，又向两人道了声谢。
他们朝他摆了摆手，接着凌风默便跳下马车，穿过车队向着黑暗中的密林而去。
他原路回到先前停歇过的驿站，把刻着猫爪图案的桃木符半截埋入墙根长满杂草的裂缝，然后回首望了眼早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车队，心里忍不住犯了声嘀咕：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可以独自脱离队伍……
就算整个小世界都在饲神者的控制之下，他们对新人的管理也实在太松散了。
与此同时。
队伍中央的大马车里，送走了两个饲神者，龙小白长长地松了口气，往后靠在铁老头身上，摊开身体，一副很虚脱的样子。
铁老头蹙了蹙眉，把身体稍微侧过来，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重明龙君坐在对面，打量了他们半天，突然说：
“刚刚那两人进来时，我还担心你不知天高地厚在他们面前捅出篓子，没想到你居然应付得滴水不漏。”
龙小白哼哼一声，把腿屈起来，“我又不是傻子，那个姜陵起码有渡劫期的实力，又是饲神者中的大人物，在这破地方要弄死我轻而易举，我再不知轻重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撒野吧？”
重明龙君的表情顿时变得诡异极了。
“你没胆子在他面前撒野，怎么就偏偏敢在我面前放肆呢？”
他满脸不解，还有些许不忿。
“之前对着那个小看守，你打不过他也立刻变得规矩了起来。我不管是实力还是地位都远非他们能比，要弄死你好像更加轻而易举，怎么对着我你就不知道学乖了？”
“当然是因为你不会弄死我啊。”龙小白理所当然地说。
重明龙君一愣，接着龙小白向后仰倒，把脑袋搁到了铁老头的腿上。
“你接近我其实不是为了我，是冲着我爹来的吧？”
重明龙君刚要说什么，他又接着说：“别急着否认，我对自己认识还是挺清楚的。”
“像我这样的废物，半点用都没有，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我是爹的儿子，想想就知道你对我献殷勤不可能是冲着我，而是对我爹有所求。”
“既然你有事求着我爹，在你达到目的之前，必然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又为什么要对你客气？”
“原来是这样。”重明龙君恍然大悟，但接着便皱起眉。
“就算你有恃无恐，但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吗？”
“我的确有求于傲天魔尊，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所求的是什么事。如果你把我得罪太过，我拼着那件事不做了，一定要致你于死地，又或者改为用你的性命去威胁傲天魔尊，你也不怕吗？”
龙小白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我爹可不是吃硬的人，你如果对我不利，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结果只会适得其反。这点我很清楚，和我爹对立了近万年的龙族应该更清楚。”
“至于你会不会不顾目的，也非要置我于死地嘛……”
龙小白顿了一下，半托着自己的脸，一字字道：
“像你这种一看就很虚伪的人，一般都过于理智，什么事都用利弊和得失去衡量，绝不会因为情绪作出冲动的行为。不管心里面有再多不满，但是只要没有突破你的底线，你就不会表露出来，也不会因此影响你的行动。”
“龙族和我爹就算说不上血海深仇吧，那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你会放下身段找上我爹，所图的肯定不会是小事。既然是大事，想必你早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在这里面你的个人荣辱是最没有成本的东西，就算我得罪了你，你多半也会假惺惺地当作无事发生，绝不会让这点不愉快成为你达成目的绊脚石。”
“说不定你现在还在想着怎么修复我们的关系，怎么打消我对你的警惕，好继续利用我接近我爹，达成你的企图。”
龙小白说到最后又哼哼了一声。
重明龙君挂起习惯性的微笑，“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你拿囚龙锁对付我、用战锤暗算我、包括刚才的行为，我都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你拿走的那十八枚丹药可不是什么没有成本的东西。”
“那是龙族最珍贵的无上灵丹，我也只是暂为保管，我真想追究的话，你也无话可说。”
“我刚才不是提到了底线吗？”龙小白伸出一根手指。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就能拿出一颗丹药来讨好我，说明那种丹药虽然珍贵，但也不是能成为你的底线的东西。”
“既然这样，一颗或者十八颗，不过是让你肉痛到对我牙痒罢了，但还达不到让你不顾理智要置我于死地的地步。”
“但是对我就不一样了。”
他微微扬起嘴角，看了重明龙君一眼。
“虽然你选了我作为切入口，但我再怎么说也只是你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不是目的本身。”
“之前你没有付出什么成本，即便笼络我失败了，大不了就放弃我这条途径，继续换别的方式去接近我爹。”
“但是现在嘛，十八颗丹药都在我手里了。如果你放弃了，这些丹药可就相当于全部白送给了我。”
“像你这种对利益和得失斤斤计较的人，在权衡之后，只能选择继续忍着，或许还要更加努力讨好我，以免让失去的丹药变成沉没成本。”
“而这期间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付出照样打了水漂，比如像现在这种情况，所以你还得想办法尽可能护住我的安危。”
“综上所述，我为什么不拿，不仅要拿，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我全都应收尽收。”龙小白非常嚣张，“至于本少爷要不要帮你达到目的嘛，就看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你能付出多少了。”
“这么说来，我反而是中了你的算计了。”重明龙君哂然一笑。
他审视着龙小白那张俊美顽劣、意气飞扬的脸，沉吟了半晌，忽然又道：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以为自己算尽了一切，可唯独漏算了自己。”
重明龙君半倚在软榻上，靠着背后的车厢，指头轻轻地敲在自己的膝盖上，不紧不慢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现实的情况大部分时候比你能判断的更加复杂，委曲求全才是生存之道。像你这样踩着别人的底线，肆无忌惮地张扬自己的欲望，虽然一时可能没有危险，但已经相当于走在了钢丝弦上，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你可以利用我的妥协，但这只是因为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换成别人结果可未必能如你所愿。”
“危险吗？可能是有吧，但是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难道就不会有危险了？”龙小白换了个姿势坐着，把腿也放上软榻，一脸满不在乎地说。
“我刚到下界的那几十年，每天都藏在海底认真修炼，不敢踏出海域半步，可还是会有危险找上门来。”
“这个世界弱小就是原罪，以我这点蝼蚁都不如的实力，在哪里都是危险。”
“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吧，我都在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回顾这辈子居然一直像只弱虫一样畏畏缩缩的活着，那也太可悲了。”
“所以那时我就决定了，就算再弱小，我也要像个强者那样活着，我想要的就要得到，谁欺负我，我就百倍欺负回去！”
“我这么弱，能嚣张的地方还真的不多，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嚣张。畏首畏尾的那不如生下来就死了算了！”
“要是哪天我又一次被人打趴下，至少我也痛快过。”
铁老头眼神动了动，把手放在了龙小白肩头，却没有说什么。龙小白看了他一眼，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
“当然我还是有点逼数的，真遇到得罪不起的人，我又不是不会跑，跑不过就暂时认个怂，事后再报复回去就是了。”
“但是对你这种我得罪得起的嘛……”他的目光在重明龙君身上幽幽地扫过，喊了声，“铁老头。”
铁老头提着囚龙锁站起身，表情冷酷。
“我这辈子能不能重回天界都难说，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欺压一个龙君，要是放过了得多可惜是吧？”龙小白蠢蠢欲动。
“刚才没做完的事，现在可以继续了。我们上！”
望着满脸写着“我们是恶人”向自己步步围拢的一人一龙，重明龙君突然打了个寒战，背后有些发毛。
怎么回事？不过是只原形可能还没自己脚趾高的幼小龙，还有个只会冷着脸听从命令的弱小人类而已……
在被一左一右地逼进角落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等一下，你不想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龙小白眨了下眼睛。
“所以你到底想找我爹做什么？”
黑暗的树林里——
凌风默身体僵硬了，他面无表情，额头上却挂着一滴汗珠，在他的脊背凹陷处抵着一柄匕首。
灰白头发的饲神者站在他背后，操着破碎玻璃一样的嘶哑嗓音，森寒地问：
“你潜入饲神者的队伍，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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