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顶转了一圈之后，龙星野选定了一个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目的地指向城市的西郊，这里是一个黑市。
根据1000年前的仙魔共建协议，仙门自上而下给予了魔道修士有限的自由活动空间，像这样的黑市就是每颗星球上少有的不被仙门管理的地方。
青鸾星的黑市叫蚁宫，房屋低矮狭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内部街道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排布。这会儿还不到开市的时间，集市里人不是很多，有些萧索。
循着神识的感应走了一段之后，沿途开始出现斑斑血迹，不知是谁随地乱扔尸体，龙星野无故被绊了一跤，心情更坏了。
大概过了小半个小时，他终于在一条破败无人的小巷里找到凌风默。
凌风默靠墙坐在一处矮房的石阶上，半个身子都是血，像在血地里打了个滚出来一样。
他低垂头，弯着一条腿，剑搁在身边，一手抓着剑身，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在想什么。
隔了快一个月不见，这段时间他大概经历了许多，身上的气质凝练了不少。
从侧面看去的时候，那张脸也显得没有之前那么稚嫩了，鼻梁挺直，薄唇紧抿，黝黑的眼睛被额头上的血浸透大半，尚且不算饱满的肩膀微微躬起，竟然带出几分杀伐与肃穆。
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龙星野一阵恍惚，但紧接着又嫌弃地甩掉刚才脑中闪过的联想。
渣男可从没这么狼狈过……
这小子怎么搞成这样的？
他若无其事地走近，凌风默察觉到脚步声警觉地握住剑，看清来人又放了回去，松了口气，“是你。”
注意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擦了擦身上的血，咽下舌尖的咸腥味。
接着仰起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你提醒过之后，我随身带了伤药，已经用过了。这些血大部分不是我的。”
不用他说龙星野已经闻出来了，被龙咬过的猎物，身上多少会留下这条龙的气息，类似于可食用储备粮的标识，凌风默身上的血没有半点之前尝过的清新，反而充满了一股低等级魔道修炼者的恶臭，完全属于食物发霉的状态。
龙星野直接问：“发生了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就能把你搞成这样？”龙星野有些怀疑。
即便是在中土修真界，元婴以下能和凌风默的剑过招的也不多，难道他对上了某个元婴强者？这小子是多能惹事？
既然开了口，剩下的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凌风默一五一十交代：“今早我在集市挑选法宝，一个人突然拦道，拿出一把刀。他说用刀换我的剑好不好，但我不想要。我们打了一场，我把他赶跑。他又带着三个人出现，又被我打倒。三个人又带着九个人出现，于是我开始逃。”
“……”
“你讲话还挺押韵。”龙星野噗嗤笑出声。
看来就算修炼这条路没走通，也可以卖去天界大舞台表演说唱呢。
“……”凌风默怀疑自己被羞辱了，而且证据充分！
“所以追杀你的人呢？”龙星野又问。
凌风默突然沉默下去。
“已经死了。”
龙星野的嘴角勾起，“你把他们全杀了啊？”
“我……”
凌风默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接着他抓紧身侧的剑，微凉的眸子望向前方，“他们死了之后，我搜了他们的身，原来他们是一伙专门劫掠低等级修士的盗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甚至屠过一个凡人的村庄。他们还……”
“你是第一次杀人吧？”龙星野打断他。
凌风默一愣，“你怎么知道？”
“只有第一次杀人的人，才会给自己杀人找这么多理由。”
这回凌风默没有吱声，大概是刚下过雨，脚下小巷的地面上有一滩水泊，刚好清晰地照见他的脸，他抬起手背抹了一下脸颊上沾到几点血迹。
……表情有些别扭。
“你在不安吗？”龙星野又问。
“我不知道。”凌风默握紧剑，眉毛拧了起来，“我在杀他们之前并不知道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这样看来，我的行为好像也没有多正义。”
正义？
龙星野轻笑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将背懒洋洋地靠向墙，“杀人本来就不是件正义的事，这很正常，习惯就好。”
“习惯？”凌风默咀嚼着这两个字，残余着少年气的眉宇深深皱起，忽然开口，“所以你习惯杀人了吗？”
“你觉得呢？”
“有这么多人能让人杀到习惯吗？”
龙星野托着腮，像是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挺纳闷的，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上门找死呢？”
他把身体舒展，斜躺在台阶上，眯眼看巷子外的夕阳，“我以前以为把人揍得狠一点，让他们不敢再惹我，就不用杀他们了——”
说到这里，他玩味地瞥了眼凌风默，“但是有人告诉我，这样做只会让别人更恨我，更想杀我，不如把他们全杀了一了百了！”
“所以你把他们全杀了吗？”凌风默凝眸望向他。
龙星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忽然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站了起来，凌风默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嘴角仿佛勾了勾，“我没有杀，因为有人替我把他们杀了。”
有人？凌风默看向他，下意识想问是谁，但龙星野已经又转过身来。
“我发现你对这个世界还真是一无所知。”
他看着凌风默，一字字道：“这个世界所有的资源都是有限的，食物、水、空气，就连道也一样。只要你不愿意让出一些东西，不管是这把剑，你的命，还是别的什么，那么就只能一直杀下去。”
“在大道之争面前，就算是至亲也必须兵刃相向，分寸不让。”
“今天只是个开始，等有一天，你举目四望，身周已经再没有值得杀的人了，那你大概就已经达到了所有修炼者梦寐以求的那个终点了吧。”
凌风默怔然地望着他，“可是那样不会太孤独了吗？”
“你也想要达到那个……终点吗？”凌风默又问。
龙星野微微偏了偏头，轻轻地笑了，“我可是从终点走回来的人啊。”
凌风默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忽然又一团东西被扔进了自己手心。
凌风默一愣，“这是？”
落进他手里的又是根绳子，他刚开口绳子就像有生命力般顺着他的手腕游走直下，缠在了手中的剑身上，剑鞘一样将剑紧紧包裹。
龙星野淡淡说：“修真界不比地球那种地方，识货的人不少，拿着这把剑少不了惹来麻烦。这根绳名为藏锋，平时可以帮你隐匿住那把剑，战斗时一旦将剑从中拔出，威力还会更加惊人。”
“你之前说得没错，在得到答案前，我们确实可以算作盟友——当然只是暂时。所以这把剑你可给我保护好了，要是被人抢走，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眼睛陡然一眯，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的事，又冷声警告道：“绳只是借你用，不是给，你可别又误会了。”
“呃……谢谢。”凌风默擦了把汗，感觉自己无意间已经信用破产。
他又瞥向将剑紧缚的绳，对方拿出的法宝怎么全是绳子，修真界有这样一个法宝流派吗？
以他不算广的见识，能想到的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绳索类法宝好像只有……
缚龙索？囚龙鞭？困龙绳？
……？？？
见凌风默收好了剑，龙星野又问，“你到中土修真界是寻找机缘来的，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说到这个问题凌风默又可以自闭了。
“那我这里有一个机缘给你，你要不要？”
“是什么？”凌风默精神一振。
龙星野嘴角勾起狼外婆式笑容，“你知道巨阙剑宗吗？”
凌风默像小白兔一样无知，当然不知道。
“那你知道武修者吗？”
这倒是知道，凌风默点了点头，“地球上练武之人很多，我也算是，只不过武修实力再强，也难以达到修真者的高度。”
龙星野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他，“看来你的信息还很闭塞，以后少埋头练剑，多上上网，拓宽下视野，武修者现在已经能够飞升了，你知道吗？”
凌风默果然很惊讶，“怎么做到的？”
龙星野将之前从“有人”那里看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据我所知，现在巨阙剑宗就在招募弟子，最近的一场试炼好像就在五天后举行吧。”
凌风默听完陷入沉思。
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我会去参加试炼，争取能够拜入师门。”
龙星野翘起嘴角，“你如果真的能够拜入师门，就把功法给我一份吧。”
按照天道的规矩，他不能强取下界宗门的秘籍，但是如果是有人自愿给予，倒是没有问题。
身为弟子，私自泄露师门功法绝对是大忌，但是凌风默却回答得毫不犹豫：“好。”
说完他又挠了挠头，“对了，我还没有还你钱……”
搞定了功法的事，龙星野心情不错，望着面前的渣男脸感觉都没以前那么暴躁了，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用还了，就当你替我完成任务的报酬吧。”
等处理完一切回到自己房间时，夕阳已经差不多快落尽。
打开门又是熟悉的画面，龙小白已经快要放弃、有气无力地质问道：“爹，您总算回来了，您又又又干嘛去了？”
“出去溜达了一下。”
“溜达？”龙小白忽然站起来，靠近他颈边嗅了嗅。
龙星野被龙小白抵着一阵恍然，小崽子最近吃得多，没有长胖，倒是长高不少，都要追上自己了，可真快啊……
“有血腥味，您受伤了？不对，是别人的血的味道。”龙小白一阵震惊。
龙星野眼神闪烁，“没什么，大概是路边沾上的吧。”小崽子鼻子还挺灵？
“爹您最近神神秘秘的，整天神出鬼没，晚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别人的味道。您果然……”龙小白的表情十分不能接受。
“没有的事，别说了。”
“我都还没说呢，您否认什么。”
“总而言之，你想的事都没有。”
“爹，您否认这么快，绝对是……”龙小白斩钉截铁道，“外面有人了！”
龙小白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龙星野已经一个暴栗落在他头上。
“都说了没有了！”
龙小白闷声说了句，“最好是没有，爹是我一个人的。”
“瞎说什么呢，给我早点睡觉。”
把小白揍回原型，摁进被子里捂好，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龙星野打了两个呵欠，往床上一栽，感觉自己也差不多该睡了。
万籁俱寂，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被子里钻出个小角峥嵘的脑袋，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看了半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它霸道地冷哼一声，伸出四个爪子手脚并用地抱住对方的脖子，把头放在床上人的脸侧，也跟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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