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清河市,天气热的不像话,好的也不像话,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偶尔飘过几朵白絮般的云朵,轻飘飘的,下一刻不知道就会被风吹到哪里去。
灿烂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地上形成金色的不规则光影,道路两旁的小草耷拉着脑袋,把自己蜷成一团。
清河一中高二教学楼,此时正是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经过化学老师一节课的催眠,扛不住周公召唤的倒了一片,几个精力过剩的在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被渴睡的同学瞪一眼,手在唇边一拉,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
张文文看着靳羽,话里的恶意几乎要满溢:“你知道你的新同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臻然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靳羽更加了解。
他固执,霸道,蛮不讲理,像一个只知道掠夺的野心家,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
但同时他又是个极其讲究捕猎艺术的猎人,深谙玩弄人心的套路,拥有无与伦比的耐心,一点点试探你的底线,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底线吞噬殆尽,最后将他自己变成你新的底线。
他矛盾且睿智,冷酷又深情,拥有极大的戾气,同时又岁月静好。
这是一个与其说你无法拒绝,不如说你不能拒绝的人。
但此时的顾臻然只是一个在清晨洒落的第一缕阳光下亲眼目睹自己母亲死亡的小可怜,在艰难求生存的同时,还得背负他母亲的污名所给他带来的额外的沉重枷锁。
他独自面对人们的恶言秽语和拳脚相加,却会把胖胖带回家。
靳羽的眉头几乎是霎时就紧紧地拧了起来,他质问,语气近乎警告:“你什么意思?”
张文文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转念一想,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被欺骗的小可怜,心里的惧意就变成了同情。
语调有种假惺惺的怜悯和同情:“靳羽同学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我也知道听人说才知道的。”她咬了咬唇,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靳羽不想搭理她。他没兴趣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任何有关于顾臻然的话,更别说是带着深深的恶意的。
见靳羽要离开,张文文顾不得许多,她大喊出声:“你知道他.妈是怎么死的吗?”
突然拔高的音量引来补觉人的不满目光,同时也吸引了一些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张文文缓了缓情绪,脸上露出点友好的笑,“我们去外面说。”
靳羽皱着眉跟她离开。
又是同样的一套说辞。
因为他妈妈生前沉沦,辗转于不同的人身下,所以顾臻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妈妈沉迷于虚幻的美好,所以顾臻然也不可能对此毫无反应。
年幼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这是一个未解之谜,对此毫不知情的人,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来进行揣度(duo,第二声),并对自己的揣度结果沾沾自喜。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靳羽第一次对这句话产生了巨大的不满。
他喝(he,第四声)止,总是懒懒散散铺散开的眉头蹙起,薄唇抿得紧紧的,漂亮极了的杏眼显出点难得的戾气:“够了。”
拳头捏的咔咔作响,靳羽忍了忍,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个绅士,不打女人。
“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因为被顾臻然当众落了面子就肆意传播谣言,丝毫没有想过,她今天的一番话,有可能会对顾臻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青春期矫情又自尊心奇高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张文文是第一个被他拉进黑名单的。
他忍着气,警告对方:“别再让我听见你口中的任何一句话,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他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就算被人宠进骨子里,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也基本不会让家里出面。
他今天难得动了点真火,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仗势欺人,说的台词会不会太中二,他只觉得心疼,心疼顾臻然,又气愤,气愤自己没有早点出现。
张文文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这件事情五中那边都传遍了,顾臻然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为什么会从五中转学到一中,一中的校长为什么会接收他,老班又为什么会同意让他进自己班。
但她还是敛了神情,做出歉意的委屈的姿态:“我也是听人说的,只是不想你被骗,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但是……”
她有些为难,还有些委屈。
靳羽懒得看对方演戏,他回了教室,顾臻然正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写什么。他下笔极重,薄薄的纸张被锋利的笔尖勾出破碎的痕迹,里面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克制住不让自己发狂,心里的恶兽已经挣破了牢笼,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
但现在还不是机会。
他必须得隐忍,克制,付出极大的耐心,这样才有可能摘取到自己最想要的甜美果实。
他必须得给心里的恶兽套上一把沉重的枷锁,把钥匙远远丢开,用最严厉的语言训斥它,用最疼痛的皮..鞭..抽..打它,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它,让它学会听话,把散发着冷冷寒光的獠牙收起。
感觉到身边人气息的接近,手中的笔顿了一瞬,眼底涌动的浓浓黑雾停止翻滚,他克制地垂下眼,黑雾如潮水般层层退去,最终隐藏在眼神深处。
毫无所觉的靳羽趴在桌子上,底下垫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校服外套,侧脸看他。
顾臻然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剑眉星目,五官有种凌厉的帅气,眉眼间偶尔会泄出一丝极其压抑和克制的戾气,但大多数时候,他的表情都极淡。
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又像已经有了唯一执着的东西。
靳羽看不明白,但他此刻脸上委屈的表情太过明显,顾臻然根本无法忽略。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偷偷勾上他的衣角,然后是两根,三根,最后他的衣角,被一只不属于他的手紧紧攥住,不规则的皱褶从被攥住的地方向四周蔓延,怎么看,都大喇(la)喇地写着,#宝宝很委屈,宝宝需要安慰#。
顾臻然放下笔,身后跟着一个攥着衣角不肯松手的小尾巴进了厕所,教室门外老班正准备进来上课,见班里同学上课了才去上厕所刚想张嘴训斥,一看是顾臻然和靳羽,心里还有些安慰。
自己果然慧眼识珠。
*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厕所里早就没了人,顾臻然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怀中就撞进了一个人。
不算壮硕的腰身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胸口处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脑袋的主人把脸藏的结结实实的,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衬衫扑打在他的胸口。
一句话被说的含含糊糊的:“别动,让我抱一下。”
听声音就知道委屈的狠了。
顾臻然的身体僵硬一瞬,呼吸都差点静止,被人在腰侧不满地拧了一把,才慢慢放松下来。
从见到眼前这人起就一直缺少点什么东西的怀抱终于被填满,像两片缺失的半圆终于汇合,那种满足感让人幸福到想要叹息。
顾臻然手抬了抬,垂在身侧的手因为过分用力,青筋暴起,他捏紧了拳,最终克制地松开,重新垂在两侧。
还不够。
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神经质的弧度,若是被人看见,恐怕会被吓的大叫跑开,埋在胸口的那颗脑袋一直没有抬起,那丝弧度便又重新隐于面下。
他安静地充当一个抱枕,垂着眼,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靳羽终于抱够了,心里的气也顺的差不多了,他留恋地在对方胸前蹭了蹭,闻到顾臻然衣服上的洗衣粉的味道,有点不满,又不知道哪里不满。
又在对方面前丢了回面子,他开始找茬:“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特别像一个事前喊着甜心宝贝,事后无情冷漠的渣男。
顾臻然:“嗯。”
靳羽更不满了,心里还有点憋的难受。这人怎么这样,都不知道他不喜欢什么味道,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
他挑剔:“以后不许用这个味道的洗衣粉,难闻。”又在他脖子上嗅了嗅,“这个味道的沐浴乳我也不喜欢,洗发水也是,都不许再用了。”
他挑着眼看他,仿佛刚刚那个委屈的在顾臻然怀里乱拱的人不是他。
顾臻然好脾气地一一答应下来。
被顺毛的靳羽心情好多了,他忘了自己此刻还扒在顾臻然的怀里,环着对方腰身的手也没松开,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不过一秒,眉头又拧起。
仗着对方好说话开始耍赖皮,“你以后不许跟张文文说话。”也不说为什么,说不许就是不许,小少爷就是这么霸道。
好在顾臻然十分纵容,再霸道他也受得住。连张文文是谁都没问,轻嗯一声答应下来。
反正他也不会主动跟小少爷以外的人说话,除了小少爷以外的人跟他说话,他并没有兴趣搭理。
靳羽高兴了,抱怨,“厕所臭死了。”想起刚刚自己在厕所里对顾臻然闻来闻去,脸色更臭了,抬头瞪了一眼顾臻然。
顾臻然眼里带了点笑。
靳羽自然地松开手,“走吧,回去上课。”
怀抱空了的一瞬间,顾臻然的眼底暗沉一片,里面雷电交织,凶猛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他忍住想要重新将人拥回怀里的冲动,克制地握了握拳,抬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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