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折扇,步青云留了银票就准备离开,眼尾余光扫过孟明颧骨突出的模样,踏了出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走了两步,脚腕被人紧紧攥住。
步青云面色沉了下去,心内厌烦更甚,抬脚试图抽出,失败。
黑瞳中闪烁烦躁的光芒,步青云的眼角紧绷,不耐道:“放手。”
不知何时,孟明竟然跪在了地上,仰头涕泗横流,说不出的可怜:“小云你借我一点儿吧,我会还给你的……”
见他如此,步青云心头更添烦躁。
要不是因为在窗边,这副模样怕是怕是早就有人指指点点的。
步青云额头青筋狂跳。
活了十八年,步青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耐心并不好。
比如现在,就想要十分一脚踢上去,然后没有风度的呵斥一声:“滚!”
好在步青云忍住了,他牙齿在摩挲,像是从唇间挤出来的:“滚。”
孟明固执、又无耻的抓着步青云的脚腕。
当真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步青云咬着牙尝试踢出去,谁知道孟明冥顽不灵抱得更紧。
“没脸没皮。”步青云咬牙骂了一句,成功看到孟明身子一哆嗦,却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腿。
无奈只得重新坐回。
两人面对面。
饭菜已凉。
步青云放在桌上的拳头骨头在咔擦作响,从眉眼到唇瓣都噙着冷意,凝视着对面孟明小心翼翼的模样,会让人瞬间动了恻隐之心。
步青云可没有忘记曾经他寄给老爷子的信,凉薄道:“我知道你的事,是在三年前。”
孟明抬了眼,步青云看到了他眼底要落不落的眼泪。
步青云语调平静,面无表情道:“我只说一次。”
“你的母亲,为了给你寄钱,活活累死。死后草席一卷,埋了。”
步青云看到孟明的身子一颤。
“你的妻子,被讨债的差点儿打死,要不是躲在了我家,怕是现在早就成了一副白骨。”
步青云不指望一席话能让这赌徒幡然悔悟,但却希望让这人快点儿离开。
他掀了眼皮,扫视孟明的狼狈模样:“而你,本该在备考的举子,她们两个人的支柱,却在嗜赌、欠债。”
字字如刀。
最后化作唇边一分轻蔑:“一千两,还了债,剩下的两百两,你准备做什么?买书?”
折扇一展,步青云实在没忍住,向孟明砸去手边的瓷碗,语气愤愤道:“还是继续赌博?然后再找我借?”
看着孟明唇瓣哆嗦,肌肉痉挛,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步青云厌烦道:“总之,就是这一百两,一分不多。以后不准来找我。”
言罢转身,耳蜗突然传来孟明哆嗦的声音:“你又不缺钱。”
心内愈发轻蔑。
步青云侧脸,白净又乖巧的面容在孟明眼中仿佛一刹那化作厉鬼:“我的钱,与你有关系吗?”
眸光略过梨木桌上的一盘鱼脍,动也没动。
心脏中的烦躁倏忽散了,步青云心道,和他生气做什么?
招来小二,指着鱼脍道:“包起来吧,我要出去一趟。”
逗猫都比和孟明说话好玩。
方才一席话,起码是让孟明没了继续纠缠的心。
看也不看孟明,步青云带着鱼脍再次出了门。
来到巷角,那只猫咪躲在角落。
显然它也是记得步青云的,立刻炸了毛,又是凶恶的模样。
步青云见此,识趣的将鱼脍放下。
不禁蹲下身子,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本来纯黑的猫毛染上了雪花,瞪圆了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再加上圆嘟嘟的脸,瞧着更加漂亮了。
也是因为这一近距离观察,步青云这才发现,这只猫咪,其实肉嘟嘟的,并不像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猫,分明被养得十分精细。
莫非是被弃养了?
猫咪十分谨慎,半晌没有分给鱼脍一个目光。
嗐。
步青云扬眉。
深知这事情急不得,步青云将鱼脍往猫咪那边推了推。
在他离开后,黑猫盯着步青云离去的挺拔背影,在那背影看不见之后,黑猫这才试探的迈出一步。
黑猫走得极慢,一走一顿,慢腾腾的来到了鱼脍前。
嗅,咬。
一刻钟后,鱼脍没了。
饱了,继续蜷缩回巷角。
零星雪花飘着,夜半时分。
黑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脚步声惊醒。
宝蓝色的眼睛中,映出了光。
就着光芒,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庞出现在蓝宝石般的瞳孔中。
那男人紧绷的面部线条一刹那放松,高声对着茶楼前方喝道:“别找了!找到了!快找大夫,看着受伤了!”
“是!”
黑猫在中年男人怀里异常安分,应该是熟悉他的气息。
中年男人将黑猫抱着,脚步匆匆回府,额头因为焦急都沁出了汗。
这外夷贡来的猫,可精贵着呢。
在外面冻了这么久,还有这伤势,千万别出事呀。
西大街府邸鳞次栉比,个个庄严雄浑,便是最不起眼的宅邸,也是寻常百姓望尘莫及的富丽堂皇。
其中最气势雄浑的,便是坐落在西大街中心的燕王府。
斗拱飞檐,丹楹刻桷。
而那中年男人,进去的则是燕王府。
燕王府中灯火通明。
月上中天,萧炀在院中煅体健魄。
在这刚下了雪片的夜晚,只着白色单衣,若非身躯舞动,怕是要将他与满地清霜融为一体。
青锋剑随着他矫健的动作凌厉划破夜色,挥剑的动作异常利落。
“王爷,黑曜找到了。”楚辞风身死后,接替他的楚辞鹤站在一旁道。
黑曜,即是那只通体漆黑的猫。
萧炀收了剑,带有薄茧的指腹划过剑锋,剑身隐隐颤动。
收剑入鞘,萧炀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适才的剑招中沸腾,此刻没有半分冷意。
萧炀印象中,那不仅是外夷贡品,也是个漂亮又有趣的宠物。
偶尔拿来逗个趣也不错。
将青锋剑扔给了身后的楚辞鹤,萧炀问道:“为何出去?”
“是东苑楚辞云与它争夺蓝晶石,不慎误伤四肢,负气出走。”楚辞鹤这般答道。
“伤了四肢,如何出走?”萧炀一针见血,果然看到楚辞鹤面上一僵。
楚辞云是已逝楚辞风流落为小倌云浣的弟弟,一个月前才被接回来。
因为楚辞风忠心护主不慎死亡,临终祈求萧炀,这才将云浣接到王府,赐名楚辞云。
楚辞风与楚辞鹤关系不错,维护其弟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不算错,但欺上便是错。
萧炀道:“自去领罚。”
“遵命。”
——
翌日,步青云前往巷角,那拥有漂亮眼珠子的黑猫早已不知去向。
但看积雪上凌乱且深浅不一的脚步,步青云想,可能是主人将它找回去了。
终究是有缘无分,这只漂亮黑猫的消失,只是在步青云的心中画下了些许遗憾,随后便被数以万计的事情取代。
在汴京之中,最欢迎步青云的地方,绝对是以凝香馆为主的青楼。
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
和他打麻将玩牌九,简直太放松了!
青楼几乎都期待他的到来,这位主子不差钱,出手大方,还是个新手,每每玩起来,在这些姑娘们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用皮肉交易,就可以拿到钱,何乐而不为?
在麻将方面屡试屡败,步青云隐隐激起了好胜心,可惜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实践出真知。
因为汴京的玩乐,并不单一。
吃喝,汴京应有尽有,囊括天下美食,步青云正在扫荡各大酒楼,各大客栈。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
同乡慕名寻他的举子多的数不胜数。
步青云不愿意挑灯苦读,别人却是愿意苦读的,并且愿意拉下脸来,请教这位刚刚得了解元的年轻人。
毕竟步青云是有真才实干的。
步青云是狂是傲,还有挥霍的毛病。
但别人都上门请教来了,总不能让店小二赶出去吧?
就算违心的以能力不足的借口推诿,但别人打着做功课的名号,怎么拒绝?
步青云已经明晃晃道:“我觉得我金榜题名没问题,你们可以找别人做功课。”
迎来的是五花八门的理由。
步兄可以巩固一下。
温故而知新,诸如此类。
就算步兄起早准备玩,谁知道门口就守着许多废寝忘食守在门口的勤恳举子。
好不容易天高任鸟飞,却迎来了一群嗜学如命的举子,何其可悲,又可怕。
吃喝玩乐的雄心壮志,只能呜呼哀哉!
今日又是酉时,送走了一拨人。
等那些人看不见影子了,步青云瞬间耷拉着一张脸。
又是枯燥乏味单调又无趣的一天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豆烛火晃着。
店小二殷勤的伺候道:“步公子,您想要吃些什么?”
当小二的人,早就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那些个举子在哪儿温习功课不好,偏偏跑到这儿?这不摆明了巴结这位?
不知道词用的对不对,但小二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位不能惹,要捧着,要供着。
“吃些宵夜吧。”步青云揉了揉太阳穴,一天天的看书,简直头大如牛。
要是问别人对步青云的观感?
则是两个极端。
从福来客栈出来的举子们窃窃私语。
“唉!同样是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王举子哀其不幸。
想想适才同一份试卷,别人是下笔如有神,刷刷几笔,自己却如抽丝。
别人的深度质量还非自己所能企及,王举子心中的秤有些偏了。
“别说了。”另一个抱着书的刘举子道,“都是为了科举,步兄也助我们良多。”
“这便是文曲星再世吧。”有人低声夸赞。
王举子心脏一抽,天赋。
上天何其不公!
“我刚刚经过赌场,看到孟明又在赌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话。
“怎么又赌了!”适才还在悲叹命运不公的王举子步伐加快,一边又低声骂道,“真是死性不改!天天赌!天天赌!他还知道自己欠债了吗?!”
其实也就喝杯酒的交情,王举子似乎对孟明格外的照顾。
其他举子便也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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