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别院到汴京,快马加鞭走官道,需得两个时辰。
其间的有一座巍峨的高山,名曰鸡头山。
群峰林立闭合,形成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百来十个混不下日子的汉子跑到上头,安营扎寨,成立了个“鸡头寨”。
平素里打劫过路商客、旅人,勉强混一口饭吃。
左右打劫的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可这次,许是想要过个好年,又认定了官府不成事,鸡头寨的土匪们心野了,便明目张胆跑到官道劫了辆马车。
跃跃欲试掀开了车帘,里面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
一群大老爷们面面相觑,劫都劫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于是光棍们当即合计起了终身大事。
大老爷们,没个娘们可怎么行?
正好过七日就是年关了,
按照地位,抢到的第一个娘们理应给老大享用。
于是,鸡头寨大当家的婚事定了。
遂,战利品“娘们”步青云,被掳上了山。
诸事不顺!
步青云满脑子这四个大字在脑袋中晃悠,晃悠久了仿佛真有人在耳边念叨。
诸事不顺!
烦躁至极!
被挟持到现在,步青云窝在铺了层虎皮的炕上,右手手腕被一截绳索绑着,迷迷糊糊的。
脸颊发烫,三九寒冬竟然生出一种身处盛夏的感觉。
不知道车夫有没有找到那个人……
步青云将脸颊往墙边贴了帖,企图借着那丝凉意让面颊烫意消退。
要是烧坏了脑袋,明年考不上状元怎么办?
步青云杏眼边是殷红的色泽,苦中作乐想着。
要是这样,薛无奕那小心眼的还不知道背地里会怎么得意呢。
“夫人又烧了,快去找大夫。”有人冰凉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步青云仿佛沙漠中的旅人遇到海市蜃楼,急切地想要紧挨上去。
然而那一句真真切切灌进耳朵里的“夫人”,又让步青云火气蹭蹭蹭往上冒,一丝冷笑从嘴角溢出。
“去你的夫人。”步青云咬牙道,因着风寒,这一声颇有些有气无力。
自从出了那小小的长沙县,还真是光怪陆离的事情接踵而至。
步青云怒火攻心却偏偏憋着一口气压制住,浑身因此不住痉挛:“听好了!我可是。”
因为高烧的原因步青云略微喘息,旋即语调蓦地拔高道:“货真价实的男人!”
因为是自己出声,步青云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发丝凌乱,只露出了杏仁般的眼睛。
再加上棉衣裹住了喉结,高烧带来的沙哑声音也降低了可信度,无怪乎这群没读过书的糙汉子将长得好看的、身材“娇小”的步青云看作女人。
被派来伺候“夫人”的老王是个糙汉子,当即就懵了。
长得跟天仙一样的女孩子,怎么说自己不是女人呢?
但派他来的人说了,要伺候好夫人。
于是他讷讷点头道:“嗯嗯,夫人。”
“鸡同鸭讲。”步青云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磨牙声,“对牛弹琴!指鹿为马!丧尽天良!”
步青云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气愤到胸膛起伏个不停。
要不是风寒发热,步青云简直想要脱裤子自证!或者让这些人摸摸自己喉结。
同为男人,怎么有的男人眼睛就这么瞎呢?!
想得越多,一团麻的思绪让步青云泄愤般狠狠一挥手,捆绑他的绳索随着他的动作一弹。
右手被捆绑助长了步青云心脏汹涌的火焰,猛地左手挥向老王递上来的陶碗。
在闻到苦涩的气息的时候,步青云的动作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狂躁的心情在闻到药味的时候,仿佛被一双手轻柔拂过。
步青云喘着呼吸,端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陶碗狠狠向旁边掷去,清脆一声碎响,陶碗四分五裂。
“滚!”步青云咬牙道。
先退烧再说。
和一群瞎子计较什么!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沙哑粗粝的声音响在耳边:“夫人气急攻心……带老儿开一贴药……”
因为怒气让胸腔中的气血翻涌,步青云掀开眼皮,是一个山羊胡的老头。
夫人两个字仿佛紧箍咒,让步青云头痛的很,他攥紧的被角变了形,浑身无力,竟是骂不出声。
他磨牙凿齿:“我说了,我是男人。”
山羊胡子无所谓道:“我知道。”
“那你们大当家的……”步青云从如遭雷劈到磨牙霍霍,“怎么还要娶妻?”
“大当家的说你是女子,那你就是女子。”山羊胡子理所当然。
步青云气不顺,索性闭了眼。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不气。
不气。
要是有人相救自然好,要是没有,那就等烧退了,自己跑。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
“喂!新来的!去挂红绸!”
伪装成被劫百姓的萧炀略微低头,嗓音特意压沉道:“好。”
旋即他拿着红绸,踩着梯子给房梁装饰红绸。
燕王殿下不是娇贵人,上得了战场,做得了琐事。
双手灵巧的装饰完好,燕王殿下垂着头,俊朗的面容上被以假乱真画了数道疤痕,看不清真容。
眸光扫视正在忙碌的诸人,悄然从门口溜了出去。
隐蔽身形走过每一处山寨,所过之处,都在心中暗暗记下防守,可藏匿地点一类。
其实这种小山寨,随意找一队羽林卫,便可夷为平地。
然而,燕王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便孤身上山。
自那书生被捉,仅过了一天。
入了夜,灯芯噼里啪啦炸出声响。
昏暗的烛火映衬下,萧炀的面庞晦暗不明,寨子内的结构被潦草画在一张草纸上。
食指点了点白日里打听到的“夫人屋子”,听说大当家是要娶妻的。
在京都见多了腌臜事的萧炀淡定接受男男成亲这件事,有始有终的确定了自己的目的——救出书生。
烛火熄灭,待房中其他人酣睡。
萧炀摸索着换上了夜行衣,轻手轻脚从炕上爬起来,悄然合上了门。
山寨只是个草台班子,那几个巡逻的队伍只是充个噱头。
萧炀轻松找到了“夫人屋子”。
如此松散的防备,燕王殿下丹凤眼上挑,切实的讥诮从眼角泻出。
土匪们对待“夫人”还是有几分体贴的,书生的房间在山寨中鹤立鸡群,最为华美,格外的突眼。
不远处传来狗吠。
萧炀观门缝泻出亮光,便知里面有人。
眸光紧锁这扇竹木制成的门。
耳廓微动,门扇后虚浮的脚步让萧炀浑身冷冽的气势刹那一收,有人要向这边走来。
旋身一转,萧炀躲在逼仄处隐了身形。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出来。
“哈哈哈哈!大哥,你这次娶的老婆真踏马好看!也真辣!爽!啥时候给我也找个老婆!”
另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等年后了!我们再抢一个!那些个酒囊饭袋!”
“好!”男人满口答应,摇摇晃晃往另一个男人肩上靠,“就是嫂子怎么说自己是男人?明明是那么好看的娘们!”
“哈哈哈哈!谁管她!长的那么乖,肯定是个女人!”
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炀从逼仄处显出身形,眉心不着痕迹皱起。
从那两人的谈话中,聪明绝顶的燕王隐隐窥出了事件经过。
能够在发热的情况下,给车夫寻一条逃生路线,足可见书生脑子灵活。
燕王殿下有招揽的心思。
但是……
暂且按兵不动。
萧炀猛地抽身离开。
时候未到。
少年人的感情太过鲜明,那身被奉为天之骄子养出来的傲气,也需得挫一挫。
欲立足于朝堂,怎能受不得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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