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留心观察,从说书先生口中打听故事,将小事经由想象力关联起来,步青云无师自通,终于将已知事件串联在一起。

    融合了一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步青云思忖再三,压下心中若有若无的羞耻感,特意着了一些笔墨圆润过去。

    毕竟,就算写进话本也不能当真不是?

    “完成。”步青云将在纸上游走的毛笔拿走,墨迹半干,他笑弯了眼。

    纸上的字迹是最标准的正楷,方方正正。

    作为受众为女孩子的话本子主角,肖杨拥有高不可攀附的身份,不胜枚举的敌人,以及坎坷的遭遇。

    两位主角的初遇,便发生在肖杨落难时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落难时得到的温暖,总是刻骨铭心。

    云画闲暇时分喜爱在龙岩寺后山漫步,自小长在清风苑的云画生出了玲珑心思,闲庭信步于山风之中,诗兴源源不断兴起。

    命运的牵引让他巧遇奄奄一息的男人,活在风尘却秉性善良的云画起了怜悯之心,撕扯了衣衫当做绷带帮忙止血。

    便在包扎的时刻,他喃喃道:“有点儿疼,你且忍忍。”

    轻渺如雾的嗓音入了耳,肖杨艰难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刹那仿佛被那人话语中的温柔软化,眼前只有白衣人模糊的身影烙在心上:“你……是谁?”

    怎么看起来这么好看?

    “我呀。”云画手上动作不停,一笑,起了逗弄心思,“是来救你的仙人。”

    重伤如斯,肖杨在朝堂上的铁血手腕仿佛也因伤势而弱化,竟真信了:“你、咳咳,真的?”

    还真信呀。

    “嗯?”云画手上动作不停,似笑非笑,“莫非公子亲眼见过仙人?”

    “没,咳咳。”脸颊无端发烫。

    “庄子游于濠梁之上,有言‘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今日我倒要反问公子了。”十六岁的少年生了一张桃花眼,笑时仿佛融了满园春色,像是坠落凡尘的谪仙,“子非我,安能知我非真仙?”

    肖扬的心脏倏地仿佛敲响了大鼓。

    噗通。

    噗通。

    美人乡,英雄冢。

    惊鸿一瞥,只记得飘渺的白衣,自此多日来流连在肖杨梦境之中。

    ……未完待续。

    ——

    就在步青云为了赚钱而如火如荼写话本的时候,王府这边却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百姓沉浸在年味中,朝堂之上的硝.烟从来不会静止,浮光幻影般的年味维持到三天已是令人欣慰。

    转眼过了半个月。

    西大街的燕王府中,萧炀难得清闲,接了在宫中的侄儿来到王府用膳。

    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两人便聚在偏堂。

    燕王府大厨所做的饭菜,精致而又可口,满满一桌子,囊括了从南到北的佳肴。

    香味四溢。

    萧炀与萧珏相对而坐,经过皇家培训过得礼仪一丝不苟,食不言寝不语被贯彻到一言一行中。

    侍立身侧的侍卫以及婢女兢兢业业,生怕呼吸急了惹两位贵人不悦。

    齐胸襦裙的婢女恭敬跪在小皇帝一旁手持金盆、或放着绢帕的托盘,战战兢兢半弯着腰,等候两人用膳完毕。

    若是平常,萧炀便吩咐撤了这些,他更喜欢亲手做。

    但小皇帝来了,礼不可废。

    许久,银筷指向就近的玉盘,倏地发现佳肴已尽,萧炀微顿,将银筷放下。

    不待萧炀动作,啪嗒一声,小侄儿萧珏亦是放下了筷子,动作迅速且僵硬。

    小小的脸上嘴角弧度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十七叔,我吃饱了。”

    见他如此,萧炀浓眉拧起,心间的不悦无休无止漫了上来。

    按理来说,萧珏与萧炀是叔侄关系,血缘亲近,他又自幼失恃失怙,被小叔叔一手带大,本该很是亲近。

    然而这胆怯懦弱的性格,非但没有继承先帝的精明,也没有萧家皇室的气魄。

    若是平常人家,指不定以为被叔叔虐待。

    可是自己这叔叔,虽称不上事事尽心,然也没出岔子虐待稚子。

    有心询问小皇帝功课的萧炀兴致顿消,扭头看向那两个婢女道:“伺候阿珏。”

    “是。”

    “谢、谢谢两位姐姐。”小皇帝长的白嫩,声音甜甜的仿佛糯米。

    萧炀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心头不悦更甚,语气带了冷厉教训道:“你是天子。”

    下人伺候,本便理所当然。

    “是、是。”小小的身子还穿着正红色的棉衣,天子还梳着总角,白净的额头露出,那双麋鹿般清澈的大眼睛中盈出了水雾。

    正是受到惊吓瑟缩的模样让萧炀琥珀色眸中最后一丝柔和撤下,波涛在眼中汇聚,瞳孔中的琥珀色沉沉旋转,注视着稚儿拘谨的模样。

    似是因为这静止的注视,小孩的身体渐渐大幅度的抖了起来。

    萧炀的不悦翻腾又静止,犹如湖面投入石子又归于平静。

    对待世间仅存的亲人,萧炀宽和了许多:“太傅教了你什么?”

    “丞相大人教了我……额……”稚童小手揪着衣角,身子不自觉痉挛,磕磕绊绊道,“论语的,子张第十九。”

    “继续。”

    萧炀半闭着眼,身子向后倚,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我不记得了……”小皇帝头深深埋了下来,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心头火顿时窜天而起,与之相对的是萧炀话语中的朔朔寒风:“回去再学。”

    “好、好。”幼童唯唯诺诺。

    霍然拉开梨花木座椅,在青砖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风驰电掣般阔步离去,衣摆猎猎仿佛昭示了主人的不耐烦。

    “还坐在那做什么?”萧炀回眸,锋利俊朗的五官拥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冰寒眸子,“回宫里去。”

    原本垂首麻木坐在座椅上的帝王几不可察的战栗,很快从座椅上跳了下来,不小心碰到椅子腿登时小脸惨白,惊慌失措的扶住椅子,却在座椅扶正后,如芒在背。

    孩童对周围人的目光格外敏感,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投射在后背上的冷冽视线。

    幼童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又仿佛骨骼上了发条,僵硬的站起,一抬眼便对上萧炀紧拧的眉头。

    如同受惊的兔子,登时绞着手狠狠低下头。

    幼年天子戳一下动一下的懦弱性子,惹得萧炀眸色如同乌云搅动,酝酿着某种惊雷。

    萧炀霍然摔门远去:“送陛下回去。”

    ——

    两个小厮望着载着萧珏的马车驶向皇宫的方向,绷紧的笑意顿时消失。

    “唉,小皇帝这性子。”也太懦弱了些,便是随便碰到王府里的花花草草,都能露出天塌下来的可怜模样。

    “你说王爷什么时候……”另一个小厮瞥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建筑气势巍峨,珍宝数不胜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衬托世间最崇高的地位,九五至尊。

    盛世之下,从来不乏有心之人揣测,最终龙椅之上坐着的,会是谁呢?

    另一个小厮张了张嘴,正欲与他一起八卦,谁知耳边一声斥责:“都说什么?!”

    王管家!

    两人八卦之心收敛的干干净净,双手规矩放在腹前低着头恭敬道:“王管家,小的再也不多嘴了。”

    王管家年逾古稀,身子却硬朗的很,本该回乡颐养天年,一家子却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这孤寡老人。

    因为王爷念旧,这才继续在王府做着管事的活计。

    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看得通透。

    王爷要是稀罕那个位置,早便坐上去了。

    还真会给今上留一条命?

    也正因看得通透,王管家才愈发气愤,王爷这人,看似冷漠,实则心好着呢。

    要是这话给穿出去了,让今上对王爷生出什么误会,那可怎么办?

    深入一想,王管家愈发气急,胡须因为鼻腔中呼出来的气抖着:“嘴上没把门的,主子的事,可是你们能议论的?克扣一月俸禄。”

    “不,克扣三个月俸禄。”王管家存了心杀鸡儆猴,“以后再说,直接赶出府去。”

    “王……”两人正欲求情,谁知王管家的脸色猝然一变,极为难看。

    慈眉善目变得狰狞,仿佛看到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刹那半佝偻的腰强行挺起,无形的怒火在周身腾起。

    两人顺着王管家的视线向后一转,倏地面色铁青。

    靖国大将军孤身策马而来,雷厉风行翻身下马,一根荆条密麻缠绕在将军的臂膊上。

    大将军身形劲瘦,一身便服依旧威风堂堂,猎豹般的眸光如雷电扫射过来。

    欺人太甚!

    “闭门!”王管家猝然跨过门槛,带着不符合慈眉善目的强盛气势跨过门槛,冷声道,“燕王府的大门,可不给狗敞开。”

    辱骂的明目张胆。

    守门的侍卫与王管家一条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关上厚重的正门。

    三十天前,靖国大将军明目张胆火烧愚公山以杀燕王,任由真相传了出去。

    再加上国宴时刻,燕王的缺席似乎为这一如火如荼的谣言泼上一层油,谣言愈演愈烈。

    西大街中的官员从来势利,每天一通虚伪的问候。

    “王爷找到了没有?需不需要我们为你们拨一些人手,来帮你们找。”

    “……”

    当属西大街最贫穷的薛府问候最为频繁,最终直接惹得王管家闭门谢客。

    王爷还活着呢!一群墙头草!

    直到萧炀回来那一日,所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顿时消失无踪。

    奇花异草、拜帖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王管家这才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正因如此,燕王府的仆从从上到下一致对靖国大将军充满敌意。

    就是这个天杀的让我们王爷九死一生!

    若不是天子脚下有国法,怕是采买仆从遇到将军府人就要扑上去扭打了。

    如今这正主到了,王管家可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

    当初霍将轻给燕王府面子了吗?

    思及此处,王管家有几道沟壑的面容上闪烁着几分蔑视:“你有什么意图?”

    曾沙场点兵的将军霍将轻冷哼一声,高昂着头气势不减道:“燕王呢?”

    想做什么?

    暗杀不成明着来吗?

    将军府有个免死金牌,没准霍将轻真干的出这事。

    呵。

    那也得他要有这个本事。

    王管家眯了眼,混浊的瞳孔中闪烁着轻蔑的光:“王府从来不欢迎异类。”

    霍将轻无意去争,和个下人争什么?平白掉了身份。

    “不开就不开吧。”

    王管家以为他要知难而退,谁知眼前人一个飞跃,竟然转眼站在了王府墙头!

    “将军,王爷请您过去一趟。”楚辞鹤立在墙下,仰头道,“王老年纪大了,难免为小辈抱不平,还请您看在王爷的面上,别与王老计较。”

    “要不是他拦着本将军,本将军哪会与他计较?”

    “说吧,燕王在哪儿?”

    ——

    萧炀是在书房接见的霍将轻。

    清茶袅袅,晨露加上雨前龙井,珍贵的茶水被用来招待令人生厌的客人。

    萧炀端坐在桌案后,昔日在征伐疆场的上下级此刻相对而坐。

    两位曾经逼退蛮夷的将领,终于因为观念不合谈判桌前对坐。

    霍将轻看萧炀奸邪作乱。

    萧炀嫌霍将轻愚昧不堪。

    应该算不上坐,只有萧炀单方面在坐。

    霍将轻踢走了座椅,昂首挺胸站在萧炀面前,扔了一封信到萧炀面前的书案上。

    那封信擦过书案,正好停在萧炀身前。

    信件被拆封,字迹规矩的正楷,是萧炀的笔迹。

    带有薄茧的指腹抽出宣纸。

    “来,我们谈谈,奸邪问题。”

    也正因为那次事件,萧炀才发现,自己在这位单蠢的将军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

    还有一张纸,是薛无奕落在霍雨霖手中的信件。

    “啪——”

    荆条被霍将轻狠狠放在书案上,霍将轻坠下来的影子覆上了萧炀的身躯。

    这种略带强势的姿态让萧炀很不舒服,眼角略微上扬,带点儿蔑视的嚣张:“若是你有罪。”

    萧炀手指遥遥一点荆条:“你得留点血再走。”

    让自己受了伤,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他?

    霍将轻接道:“要是你大逆不道,本将军就当场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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