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入口即化, 对于三天没喝一口水的宋文泽来说,虽有些甜腻粘喉, 倒还能咽。肉干就不行了, 两口下去就噎得直翻白眼。
曦曦急急拍了拍宋文泽的背, 放下肉干,四处看了眼, 得,屋里别说水了, 连只杯碗都没有。
跑到门边,曦曦伸手一拉门鼻,“咣当”一声开了道缝, 透过那巴掌大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挂着的那种老式链条门挂。
曦曦估了下高度, “噔噔”跑到床头搬了凳子放到门后。扶着门,小心地踩着凳子站起来, 然后伸手出去抵开门挂。
跳下来, 移开凳子开了门,曦曦抬脚迈过门槛,大眼一扫, 心里有了底,老爷爷住的地方,像是某个院子后面的杂物房,左右两间,厨房就在另一间的屋檐下, 几根木棍竖起,上面搭了顶旧苇席和半张破毡布。
半米多高的水缸就放在厨房外面,曦曦冲过去拿了葫芦瓢,推开盖板,舀了半瓢水喂给宋文泽。
几口水下肚,宋文泽才缓过来。
“老爷爷,对不起啊。”目光落在他干涩起皮的双唇上,曦曦越发内疚了:“你这么渴,我还喂你吃肉干。”
“你等一下,”曦曦端着瓢,拿起肉干朝外走去,“我去把肉干煮成糊糊喂你。”
要自杀呢,结果又是吃又是喝的……宋文泽自嘲地勾了勾唇,颓然伏在地上闭了眼。
曦曦推开厨房那一碰就晃的门板,打量了眼,真小。
不大的厨房里,靠里用黄泥垒着一个土灶,旁边是碎砖架起的一个案板,角落里挤着个碗柜,再加上灶前一小堆柴火和案下的一个木盆,就是全部了。
曦曦打开碗柜,三只缺口的碗,两个焗过碟子,三双竹筷,一个破烂木勺,再无其他。
没有一粒粮食。
曦曦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了圈,在半米来高的柴堆后,找到巴掌大的一片菜地,因为缺水,地里的菜大多干枯了,只余几片菜心还能吃。
她也不认识这是菜,捡着菜心摘了一把。
一包半肉干,一把菜心,四瓢水,煮了三碗汤。
前院退休在家的老头老太,嗅着空气中的香味,朝各家厨房探了探头。
“也没见谁家开火啊,”王大娘放下门帘,转身回屋里,跟老伴嘀咕道,“这味道香得,真馋人。”
王大爷手下不停地编着竹筐,闻言笑道:“等我这筐子编好了,拿去跟人换点肉票,咱家也吃顿荤腥。”
王大娘翻了个白眼,“城外七八里远的地方就是山,山上盛产竹子,你说咱这片家家户户,哪家不会编个竹篮竹筐?要用肉票跟你换?” 肉票啊!便是哪家没个会编竹制品的,谁又舍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娘,”王兴炎挑着两捆柴禾,从城外回来,汗流满面道,“我闻着怎么像是后院杂物房在煮肉汤呢。”
王大娘跟王大爷对视一眼,小声嘀咕道:“不可能吧?”
“那女人带着闺女改嫁后,不就留了个瘫痪在床的儿子在家吗?”
“这都两三天了吧,也没见那娘俩谁回来给那瘫子送口吃的。莫不是,我方才没注意,她们谁回来了……”这么想着,王大娘又很快摇了摇头,“要真是有良心,也不会留了瘫子在家等死了。”
“什么瘫子瘫子的!”王大爷停下手里的活计,瞪了老伴一眼,“人家有名字,叫宋文泽。”
“是是,文泽,还是个大学生呢。”王大娘瘪了瘪嘴,心下不胜唏嘘。
早几年,那大学生还跟戏文里的状元、探花一般受人尊敬,现在……唉,这世道。
“我去看看。”王大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走到廓下盆架前洗了洗手,想了想,又转身回屋,打开厨柜拿了两个黑面窝头揣怀里。
王大娘心疼地张了张嘴,倒底没说什么。
“爹,“王兴炎放好柴禾,追上王大爷嬉笑道,“我陪你去。”
王大爷斜睨了他一眼,“抱一捆柴过去。”
王兴炎挠了挠头,有几分不愿,一来一回走了十几里路才打回了两捆柴,他爹倒是大方,一下就给出去了一半。
王大爷瞪他一眼,背着手走了。
王兴炎嘿嘿笑了两声,连忙跟上。
曦曦盛了大半碗汤,双手捧着小心地迈过门槛。
没等她走近,嗅着汤里的肉味,宋文泽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开了。
宋文泽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下。
“老爷爷,你喝汤,喝了汤肚肚就不饿了。”曦曦早年饿怕了,对宋文泽现在的感受,深有体会。
宋文泽沉默着越发地不肯睁眼了。
曦曦吹了吹,尝了口不烫了,将碗送到了他唇边,“老爷爷。”
宋文泽偏头避开,咬牙低吼道:“拿走。”
曦曦颇是无措地看了看他,又瞅着碗里的汤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唔~好香啊,好想喝。
要不她先喝了,等她喝饱再喂老爷爷。
曦曦偷偷地觑了眼宋文泽,盘腿在他面前坐下,棒着碗喝了起来。
喝一口,曦曦咂摸一下嘴:“嗯,香,真香。”
“咕噜噜……”宋文泽的肚子叫得越发欢了,攥着拳,他胀红了脸,又羞又窘,不由得抬头瞪向曦曦。
也在此时,宋文泽才看清小姑娘的模样,四五岁大小,留着奇怪的寸头,纤长的睫毛下有一双蓝宝石般的清辙眸子,白嫩的脸上沾着柴灰。
她身穿嫩黄色的运动服,两只袖子可能是为了做饭方便吧,一路挽到了手肘。
在往下是一双黑色系带的运动鞋,很新,同身上的衣服一样,全是刚上身的样子。
王兴炎跟在他爹身后,越往后来闻着那肉香越浓:“爹,还真是宋文泽家煮的肉呢。你说,真是他娘带着他妹回来看他了吗?”
“希望吧。”宋文泽带着他娘他妹搬来两年了,一家人也不怎么跟前院的他们走动。
他是因为瘫痪在床,他娘则是整天病秧秧的迎风流泪,他妹除了煮饭洗衣也不见出门,养得跟个大家闺秀似的。
先开始听说一家人手里有些卖房的积蓄,再加上宋文泽两个同学的接济,日子倒也过得去。
天长日久,听说积蓄用完了,两个同学先后结婚后,也从一周来一回,改为一月来一次,再从一月一次变为三月、半年……
他娘他妹受不了这份清苦的日子,也不愿再受他拖累。三天前,他娘寻了个人家带着他妹改嫁了。
唉,小宋啊,也是个可怜人。
王大爷想着已迈进了后面的小院:“文泽!”
屋里的宋文泽一愣,目光滑过曦曦碧蓝双眸,忙掀起破棉衣,拽出里面的衬衣下摆,撕下三指宽一条:“过来。”
曦曦鼓着双颊,捧着碗往他身前挪了挪。
“低头。”宋文泽喝道。
曦曦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反驳,只得照做。
宋文泽抬手将灰白色,带了汗味的粗布条覆在她眼上,于后面打了个结:“别人问起,你就说双眼有疾,见不得强光,听到了吗?”
“好臭啊!”曦曦耸动了下小鼻头。
宋文泽脸一黑。
把碗放到膝上,曦曦伸手摸了下眼上的布条,不解道:“老爷爷,我双眼没病啊,怪大的太阳都不怕晒。”
不过这样也很好玩,粗布条质地不紧实,覆在眼上隐隐着光亮。
“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宋文泽端起她膝头的碗,一口将碗里的汤水饮尽,“还有,别叫我老爷爷,我没那么老。”
“那叫你什么?”曦曦好奇地转着头,透着粗布条看向外面的屋檐和远处树梢。
“文泽!”两人说话间,王大爷领着王兴炎走到了门口,看到屋内的情景,大惊,“文泽,你怎么倒在地上了?这……这房顶怎么塌了?”
王大爷快步进屋:“兴炎,快过来帮我把文泽抬到床上。”
王兴炎深深吸了口屋内的肉香,目光闪了闪,还真有肉啊!
“王大伯,王小哥。”宋文泽带着母亲和妹妹刚搬过来那会儿,大院里的人家都好奇地来家走动过。
两年过去,王大爷除了鬓角多了白发,王兴炎长高了些,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劳烦了。”自杀的念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也不好再僵躺在地上等死,免得吓着孩子。
“说啥客气话,大家都是邻居。”王大爷架起床文泽的两臂。
曦曦忙往旁边让了让。
“这孩子”王大爷纳闷地看向曦曦,宋家没有么小的孩子,莫不是他母亲改嫁那家的……
宋文泽躺在床上,再次道了谢。
“文泽哥,”王兴炎接过宋文泽手里的碗,恋恋不舍地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你们家煮肉了,是不是很香?”
“咳!”王大爷嫌儿子丢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黑面窝头放进碗里,“家里也不富裕,文泽别嫌弃。”
宋文泽笑了笑,再次道了谢,然后一指床尾的曦曦:“这是我娘走后,我请人帮我寻的一个弃儿。”
“家里没点人气,”宋文泽苦笑了下,“我就想着有个相依为命的也不错,这样喝口水也有人端。”
“是……是这么个理……”王大爷瞠目,按他的思维,要养,也该养个大点的、正常的。这孩子……他看着曦曦估了下,心道:“有五岁没?还带了眼疾。”
“孩子第一天来,”宋文泽只当看不出他脸上的怪异,“我就托人帮忙给洗了澡,弄了身衣服,买了二两肉干。”
王兴炎瞅着曦曦身上的衣服,眸光幽然,怪不得人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宋家可不就是。
他还以为……一家人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呢。
“囡囡,”宋文泽冲曦曦招了招手,“厨房还有肉汤吗?给你王大爷,王小叔盛点尝尝味。”
有来有往,既然人家先递出了橄榄枝,他也不能吝啬。
曦曦点点头,摸索着扶住墙,迈过门槛。
“这……这可使不得。”王大爷伸手去拦曦曦。
王兴炎见状,忙一把扣住他爹的手腕:“爹,眼见天快黑了,咱俩还是搭把手给宋大哥把这屋顶修修吧。”
宋文泽不由得对王兴炎有些刮目相看,十三四岁的孩子,为了口肉,已有这份心计了。
不过,真要如此,还真不亏。
“这屋顶啊……”王大爷走到破洞下,抬头看了看,“整修的话,得把上面的瓦掀了,换了下面的竹杆……”
“不用这么麻烦,”宋文泽摆了摆手,“王大爷帮我从中插些短竹杆,覆上碎砖黄泥即可。”
“如此,两碗肉汤怕是不够工钱,”宋文泽摸了摸兜,掏出一张没被妹妹收走的票,递给王兴炎,“我手头现下也没什么好东西,一张肥皂票,别嫌弃。”
肥皂票属于生活用品,消耗的快,这年头家家都不紧缺。
对王兴炎来说,更是意外之喜:“哈哈……谢谢宋哥,日后但凡有什么活计,让你家囡囡去前院叫我,必是随叫随到。”
曦曦进了厨房,伸手把眼上的布条往上一推,盛了两半碗肉汤,环抱着走出厨房,再把布条往下一拉。
刚走出几步,王兴炎闻着味儿就跑过来接了。
父子俩合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端了回去。
再过来,就带了竹杆、工具、拎了黄泥和稻草、扛了梯子。
一通忙活,终于在天黑前修好了屋顶。
曦曦帮不上忙,就用锅烧了水,给大家喝,顺便又请王大爷帮忙给宋文泽洗了澡,刮了胡子。
她可不想晚上跟个臭臭的老爷爷一起睡。
“来,“宋文泽一身清爽地拍了拍床沿,对曦曦道,“咱俩谈谈。”
“哦。”曦曦放下两个高挽的袖子,就着昏暗的灯光歪头好奇地瞅了瞅宋文泽的脸:“你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啊!”
宋文泽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有半年没有刮胡子,感觉脸上凉凉的,“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知道啊。”曦曦踩着凳子爬上床,褪下鞋子和袜子,盘腿坐在宋文泽斜对面,掰着她的小脚丫道,“我叫曦曦,就是‘日’字旁那个‘曦’,方旭爸爸说,‘曦’字既代表了初始和希望,还含了阳光的暖意,是个极好的名字。”
“你有爸爸?”宋文泽盯着她放在脚上的手,皱了皱眉。
曦曦松开脚,动了动小脚指,“瞧你说的,没爸爸,我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
“那你……”宋文泽指了指刚修好的屋顶,“怎么来的?”
“或者说,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啊?”曦曦挠了挠脸,蓝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我和爸爸,二叔、夏叔叔,还有几位叔叔一起去机场找宋晏叔叔,车子被堵在路上了。然后大家就下车,打丧尸。我和小杜鹃本来是跟在爸爸身后的,结果小杜鹃贪吃,光顾着吃丧尸脑子里的晶核和脑汁了,拽着我就落了队。”
“我们被一只丧尸盯上了,我就这么一挥……”曦曦奋力挥了下手。
一个黑洞出现在她身后,宋文泽呼吸一窒,竟忘了反应,等他伸手去拽曦曦时,曦曦已被黑洞吸了进去。
黑洞阖上,宋文泽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宋文泽揉了揉眼,若不是曦曦下午脱在床尾的防护服和床下的鞋袜还在,他会以为这个叫“曦曦”的小姑娘,只是他濒临死亡前的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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