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山城中。
逐一一留宿的客栈,隔日清晨小二送早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妥。房门紧闭,但窗户大开,连连敲了半柱香的门,里头也没有半点动静。
小二叫来了掌柜的,掌柜的狠了狠心,使肩头从外把门给撞开了。
屋门一开,掌柜的瞧着空无一人的客房,侧过身子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呵-呸-”
又他娘的丢了一个。
人命要紧,掌柜的也不敢藏着掖着,满屋找了半天,只寻见桌上摆着的金坛能证明此间客房曾经留宿过女子。
便连忙带着金坛,去县衙击鼓报告官府了。
于是逐一一的金坛成了当阳山女子失踪案的证物,被摆放在了县太爷的黄花梨木方桌上。
县太爷和师爷一起,两人撅着腚,勾弯下腰,视线落在金坛上整整一晌午了,也不曾挪开过半分。
“老爷,真是好东西。”
师爷是个落榜的秀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憋了整整一晌,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县太爷点点头,本想纠正师爷,不能管自己叫老爷,要管他叫大人。老爷是员外地主,大人才是朝廷命官。
可县太爷的视线粘在了金坛上头,压根儿就没办法挪至师爷的身上。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此物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县太爷是正经科举上来的,还能说几句文的。
不过他在这当阳山待久了,近朱者赤,入乡者俗,后头就开始辱没了孔夫子。
“师爷你看这坛身的水波!”
“再瞧这空游无依的金鱼!”
“嚯,这儿他娘的还雕着一个挥着拳头的男人呢。”
金坛是千运尊者炼化,虽说用得是大俗的赤金,可上头沾得是化神修士的法术,故而瞧着不仅不俗,还很是让人心生敬畏。
宝贝美,宝贝妙,宝贝让县太爷撅着腚瞧。
“本是一湖风月,可惜了能工巧匠怎么雕了个握拳男人的意象。”
县太爷扁着嘴摇摇头,带了几分鄙夷。
“有失风雅。”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谁知这一翻发现金坛挨着那握拳男人的边儿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顺着裂痕的位置,滴滴答答的流淌出水来。
“老爷,我咋瞅着这坛上的水波在动呢?”
师爷的眼睛瞪的老大,几乎要从眶里掉出来了。
“嗨——”
县太爷斥了师爷一声,心里想怪不得你没中秀才,这点学识都没有?
“传闻能工巧匠就能做出这种似动非动的动感来!”
神笔马良总听说过吧?
“不是,老爷……”
师爷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继续道。
“坛子上男人也不一样了!”
“胡言乱……”
语字还未出口,迎面而来就是一股波涛骇浪,涛涛咸水将撅着腚站在桌前的师爷和县太爷掀翻在了地上。
滔天的洪水从金坛中涌出,似是没有尽头一般,霎时间便充斥满了整间屋舍。巨浪翻起浮涌,连带着泥沙一起,使这屋内的水浑浊起来。
这边师爷和县太爷两人手脚并用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中挣扎求生,而水中还有长着尖牙,不曾在西市见过的长着尖牙的鱼跟在他们身后。
“救呜呜!命呜呜!”
县太爷扑腾到水面之上,求救的话不曾说完,便有倒灌了几口腥咸的水。
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他二人抬头向上去看,隐隐绰绰的瞧见了水面上似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隔着深水瞧不见面容,可就是有一股子脱尘的仙气儿绕着此人。
当阳山仙凡混居,修为最高的孟庄主已然三百多岁,论岁数比师爷族谱上打头的那位太爷爷还要大几岁。
可孟庄主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实在让人敬仰不来。
而当阳山剩下的修士呢,大多是练气和筑基修士居多。筑基修士尚能腾空而起,练气修士就是力气大些,和凡人也无异。
偏偏这会儿在水中,不过是模模糊糊的朝上一看,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倒真让县太爷脑海里浮出了仙人的印象来。
就在县太爷和师爷要被谁淹得要背过气的时候,充斥在县衙屋内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浪花朝着门的方向,齐齐的撞了过去。
自古有滴水穿石的俗话,更有洪水猛兽的说法,县衙的门被这些巨浪一撞,轰隆隆的便朝外倒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洪水决堤一般,那虚晃而过的人影站在巨浪之上,似是驾着千军万马,以滔天的气势裹挟着无尽的洪水朝着当阳山城中奔腾而去。
好一会儿后流水才消失于眼前,县太爷像个落汤鸡似的坐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师爷把手伸到脖子里头,捏到了一条滑溜溜的东西,连忙尖声交换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的蹦跶着。
咣当——
那原本放在桌上,巧夺天工的金坛滚落到了地上。
两人双双定睛一瞧,已然失去了原有的那副浑然天成的珍贵,瞧起来破烂不堪,颜色也甚是暗淡。
洪水从县衙里出发,但却没有在县衙里留下多少踪迹。顶多是泥瓦的花盆儿里头,氤氲着一团湿气。而此时滔天的巨浪惊醒了当阳成内尚在午睡的百姓,纷纷从炕上起来,扒在床边向外张望。
而街头巷尾商贩,以及仍在外头闲逛的人,被滔天而来的巨浪吓得脸色苍白。
当阳山也发过大水,洪水也不分高低贵贱,更没长眼睛,刮过的地方屋舍倒塌,农田毁没,死伤无数。
今日这洪水上头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冷着一张脸目光在四处的逡巡。
被他踩在脚下的洪水也奇怪,破了水往低处流的亘古名言,竟然跟着那男人一同,在当阳城内走街串巷,哪儿高往哪儿溜达。
城中的凡人瞧见山洪以后,本以为吾命休矣,没成想那洪水压根儿就不往他跟前流。
捡回了一条命来后,众人再看那驭着洪水的男人时,扑通扑通的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
城南刘黑狗举个大磨盘满街走算什么修士?城北王大牛飞上二尺高咣的一声掉地上算什么仙人?
城中百姓纷纷跪拜,在心中暗道那位站在洪水上方的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啊!
而此时被当阳山百姓奉为神明的人不是旁的,正是从金坛里脱身而出的司空断。
他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望得极远。
双唇轻启,一道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逐一一那个两面三刀的冤家藏到何处去了?”
……
“阿嚏——”
孟家别院。
逐一一鼻子不知为何突然痒了起来,打完喷嚏之后,她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屋内满身脂粉味的孟庄主,将原因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凡事皆要有度。
就比如这脂粉香气,丝丝缕缕,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时才最美。满了便要溢出来,要呛得人喉咙痛。
孟庄主可不晓得什么若即若离,犹抱琵琶的道理。他虽说好穿个女装,然打心眼儿里还是个爷们儿。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如女人上头,看得比寻常男人还重。
是故在孟庄主看来,香就他娘的对了,越香越好。
一人入室,满室皆香。不予人玫瑰,那人也得有余香。
香喷喷的孟庄主抖起了一块蜀锦布料,在逐一一的面前摇晃。
“姑娘你看,这料子多好,拿来做裙裾是一等一的妖娆。”
逐一一连连摆手,想着她也待不了多久,八成的几率那可能还要和孟庄主打斗一番,争个雌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若收了孟庄主蜀锦做的衣裳,打起来的时候,她的双刀还能不能当回事的用力砍了?
想到这儿逐一一越发坚定,铁了不吃这一套的心。可‘不’字还没从逐一一的上下门齿之间出来,她就瞧见孟庄主手持蜀锦,往他自己个儿身上比划起来。
“姑娘,你们那勾栏院所近来时兴个什么花样?”
孟庄主对他手中的蜀锦爱不释手,情到浓时,竟然还用他稍稍长出些胡茬的面颊在绣花的蜀锦上蹭。
……
逐一一沉默了片刻,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孟庄主是要给他自己做衣裳啊……
大抵是逐一一太过沉默,孟庄主放下了手中的蜀锦,朝着她款步走了过来。
要说孟庄主此人,生得身量高大,加之洗精伐髓之后的修士,各个白的不像话,这孟庄主更像是个美玉雕琢出来的人儿似的。
如若他不穿这身儿衣裳的话,也是个挑着灯也寻不到的佳郎呢。
可惜他生得高大,走起路来偏偏要学女子摇曳生姿的模样。像极了古时人邯郸学步,不光没走出美娇娘弱柳扶风的样子,反倒瞧着别扭极了。
他就这样一步三扭的走到逐一一的身前站定,目光忽的定住,整个人俯下身来,猛地朝逐一一靠近。
孟庄主伸出了手,指腹轻轻地擦过了逐一一的面颊,爱不释手。
“你这胭脂是什么红?”
逐一一虽说是个女子,可她是巨鹿山出身,山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就没有一个女的。
哪儿受得了孟庄主这一套,当即腹中就翻江倒海的犯了恶心。
“莫挨老——”
逐一一抬手去打,但孟庄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手捉住,往自己的胸口按了下去。
——砰砰——砰砰——
男人的胸膛温热,肌肤之下,是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不是说把心掏给那些女人了么?
逐一一感知这孟庄主的心跳,忽地又有些混乱。
她沉吟片刻,想起来了一回事。青楼是买卖消息的集散地,而男人对上枕边风的时候,耳根子最软了。
只要逐一一柔着性子去套,总能套出真相来的吧?
谁让眼下这情况,是孟郎有情,当阳山失踪女子们有意,逐一一贸贸然挥双刀,追着孟庄主砍也不合适的。
而与此同时,逐一一和孟庄主谁都没有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门外站了一个人。
那人单手提着一只独角小兽的后脖颈,小兽四脚不住的折腾,但半天也没能脱身。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方才在城中驾驭洪波的司空断。只见司空断咬紧牙关,嘴角勾起一个笑意,眼中却似是寒冰。
他很是嫌弃的看向逐一一,似是心情不佳。
“偷袭我的时候,怎么没见这冤家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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