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自然是邢秩洗碗。
郝奶奶掐着时间点下来,两人也没多余的时间说话,贺清知道谢过后便回去了。
一关上门, 屋内的灯没开,黑暗像是一团浓稠的雾朝她涌过来,房间里很静,她的呼吸微不可闻。
脚跟贴在门上,贺清知靠着门板微微扬起头盯着头顶那只模糊看得清形状的吊灯出神。
不知道谁家的炒菜声,锅铲和铁锅相互碰撞的声音, 和饭菜的香味约好了似的朝细的几乎看不见缝隙的缝里挤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知知, 妈妈和爸爸出去一趟, 很快就回来的。”
“知知在家里乖乖的待着, 有将军陪着你不怕的,妈妈和爸爸出去谈生意, 回来的时候会给知知带个好大的蛋糕,毕竟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呢。”
“今天要记得去上课哦,虽然放假了,但是空手道的老师在等着知知呢,一定要去哦, 你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回来啦。”
......
“刚才从民生路送来的那个女人,说是已经死了。”
“听说那辆车子驾驶位被削去了半边,也不知道司机是怎么活下来的, 反倒是副驾驶位的女人死了。”
“谁知道呢,不是说司机酒后驾驶?我听说从监控看的时候那辆车子开到民生路就歪歪扭扭的,路上到现在都还是一滩血,吓死人了。”
“来医院的路上基本就没气了,医生又抢救了半天还是没办法。”
“......”
“知知,要听话,爸爸只剩下你了。”
“我后悔了,那天我不该拉着她出去的......在家的话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一道道声音朝贺清知的耳朵涌来,熟悉的陌生的同情的......
好大的雨,血迹被雨水冲散汇成小溪流,流入下水道里,和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流淌的污水混合,找不见了。
鸣笛声、救护车闪烁的灯,哗啦的雨声......以及声嘶力竭的哭声......
苍白的脸上滑落泪痕,听说那辆车的边上,滚落了蛋糕,被压的稀巴烂。
记忆里那个女人温柔的笑脸隐现,她想抓住却在瞬间从指隙消失,像是一缕雾气。
在清晨的日光里渐渐蒸发......而后......
贺清知蹲下来,脑袋垂在弓起的膝盖上,房间里隐隐传来小小的细细的犹若幼兽的哭泣。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刺眼的白光刺的干涩的眼睛有些发疼。
贺成说今晚他带着纪存芸去找酒店休息,明天一早会和她一去墓地。
看着纪存芸三个字,她忽然想起傍晚时纪存芸扶着腰站在她家门前,贺成正在给她讲笑话,而后画面就又变成她挑衅得意的笑了。
贺清知垂眸,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靠在门板上的身体微微一动,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开关,房间大亮。
有新的消息进来了——
【24h在线陪聊,低音炮和美好的肉.体陪您度过漫漫长夜,可接受□□,包夜一颗奶糖,为您排解烦忧。】
【谢谢老板.jpg】
手机连续跳了两条消息进来,邢秩的两个字张扬的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贺清知低头,看着看着忽然就笑出声来,声音有淡淡的鼻音,但不明显。
她抵着墙壁,正想着回什么,消息就又进来了。
【老板,接不接受□□给个准信啊,这大冷天的,脸冻僵了表情不自然别说我整容啊。】
贺清知这次真的没忍住,抵着门笑,有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
“知姐,你有笑的功夫还不如来给你□□的小宝贝开下门。”
贺清知一愣。
少年清冽好听的声音真实的从门外传进来。
她下意识的拉开门,外面的天完全黑透了,只有路灯亮着晕黄的光,在小巷的青砖上投射出不大的一片亮区,邢秩靠在门的旁边,见她开了门站好了。
他的脸半藏在昏暗里,微弱的光在他的下颌线处打下了最完美的阴影。
“你......”
刚说完一个字,邢秩就微微弯腰,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知姐,你家隔音不太好啊。”
邢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指了指大开的门,“你刚刚在屋里笑我可全听见了,啧这是需要□□的意思是吗?”
见他说话没个正经,贺清知也一时忘了之前,瞪了他一眼就要关门,门框却被人一把抵住。
邢秩笑的像是一个无赖:“关门做什么呀,不是□□嘛,来都来了哪还能不进去。”
邢秩推开侧身挤了进去,见贺清知还没关门,他缩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取笑她:“你还要张望一下有没有看见我进来才关门?别看了,来的路上我可小心了。”
“......”
贺清知回头瞪他一眼,关上了门,屋内才总算有了一点微末的暖意。
“你来干嘛?”
“你。”
贺清知顺手抓了旁边的衣服朝他扔过去:“邢秩,你烦不烦。”
脸被兜头盖住,邢秩藏在衣服里面笑:“开玩笑嘛。”
“一点也不好笑。”
“好。”邢秩扯掉了盖在头上的外套,冲她勾勾手,“过来,教你打游戏。”
贺清知站着没动,邢秩从沙发上起身也没管她答不答应,一把将她拉过来挨着他坐下,然后开始给她介绍英雄。
介绍完了见她仍旧不说话,邢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带向他。
“大冬天的要是哭鼻子就会感冒,到时候挂着两条鼻涕虫,丑死了。”
“你瞎说。”
少女的声音有些闷,觉得有些好笑,可心里又是满满的,刚才的残缺的口子像被填上了。
她低头看着正在进入的游戏界面,又抬眼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让我打?你这是自己打脸吗?”
“啧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邢秩叹了一声,极其自然将她圈在怀里,给她选了个打野英雄。
“你?”
“怎么?”
贺清知生疏的操作着,本来兴致就不高现在脸色更臭了。
“我看都说法师辅助位比较好学。”
“胡说八道。”邢秩自己选了个辅助英雄牵着她,给她指挥,“要学就学打野,学什么辅助,技能都记住了吧,我叫你摁那个你就摁那个。”
游戏开始。
“惩戒拿掉野怪......走现在去抓兰陵王.....”
“飞,大招,a他......上去别怕,我跟着你......继续a,漂亮。”
“飞......标他.....跳,打他......奈斯。”
连续打完一轮,贺清知在邢秩的指挥下除了刚开始有点失利以外后面无一例外几乎都carry全场了,一回到组队房间,贺清知整张小脸激动的微红,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邢秩,像是求表扬。
“知知真棒。”
邢秩笑,舌尖轻轻的抵了下牙根,头侧过去轻轻蹭了下贺清知的头发,毫不吝啬的夸奖。
“还要来吗?”
“来。”
刚说完,游戏界面就跳了个小头像出来,贺清知点开,是上一把队友求邀。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邢秩就手快的拒绝了,拒绝完还教育她:“以后不认识的人少一起玩。”
“为什么。”
“你这么菜,跟我一起你才能carry全场,要是我不在你和别人一起打,别人就会骂你菜的抠脚。”
“......”
“别不信。”邢秩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夏三鸣,“你看夏三鸣,他基本就和我还有尚北城一起打,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菜。”
“哦。”
“别哦,我刚刚说的听见没?”邢秩恶狠狠的威胁,“要是被我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你和谁一起玩你就完了。”
“哦。”
“还有脾气了......”
贺清知不高兴,一把将手机扔给他,发脾气:“还玩不玩?”
邢秩连忙哄:“玩!小祖宗都说要玩了。”
两人玩到快十二点,贺清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还想继续点下一把,手机就被邢秩抽走了。
“不准玩了。”
贺清知想抢,结果却抢不到,只好扁扁嘴:“哦。”
没了手机,房间再次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半分钟,贺清知瞄了眼时间,催促他回去,邢秩却赖在沙发上不动。
“别啊,说好包夜的,我这人吧什么都不好但就有一点好,就是具有优秀的职业精神。”
“你都说包夜那就是包夜,一个小时都不能差的。”
贺清知:“......你快点回去。”
“不行,喏......”
邢秩从包里摸出来一个奶糖,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看,包夜的费用都给了。”
“......”
贺清知面无表情:“不是我给的。”
“我就当是你给的。”
邢秩明显就是要赖在这儿了。
贺清知吸了一口气,而后妥协了。
她清楚他今天干嘛死赖在这里,下午她紧绷的情绪估计他都看出来了,所以才会让郝奶奶出来喊她的。
他喊不合适,便找了个理由出来,让她解脱的同时又把纪存芸赶走了。
然后又守在她家门口,等着她过来开门,带她打游戏......
此时他歪着身子躺在她家的沙发上,清冽张扬的五官是上天细心雕琢的,他看着她,眼底带着隐隐的笑意,清晰的印着她的身影。
贺清知忽然就鼻子一酸。
几乎是她眼眶红的下一秒,邢秩就从沙发上弹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正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怀里就撞进了软软小小的一团。
少女一头扎进他怀里,发丝飘扬随后盖住了他的抬起的手臂,脖子被人抱住,微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
要是换做是平时,邢秩肯定会说几句荤话来逗逗她,不然就直接拎着她像那天晚上在教室一样狠狠的亲......可是不行。
他的女孩儿今天,真的很难过啊。
他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也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和她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人、那个怀着孕看起来大概三十岁的女人,再加上她转学到临市再去学校住宿之前一直是独居在这间老房子里。
深水巷其实挺乱的。
老旧的小城区,说是上一辈老房子的记忆,但其实就是高楼大厦里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有多乱,他比谁都清楚。
能让自己的女儿转学到这里,又到年底才来看望她的父亲,又算得上多上心?
他想放在心尖上的疼的女孩,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良久,邢秩缓缓吐出一口气,鼻息有些不稳,在贺清知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眉眼间聚起一股狠戾来。
可下一秒,脖颈处像是有水滑落,他叹了口气,圈住她的肩膀抱她在怀里。
“房间里很暖和,我抱着知知,知知不会感冒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小小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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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
贺清知骤然从床上惊醒,她呆呆的看着昏暗的室内,距离她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团黑影蜷缩着。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上邢秩抱着她哄到凌晨两点,后面他就随意在沙发上睡了。
一条老旧的沙发上,以他的身高睡起来很委屈,就算临时拉了那张单人的过来拼凑,他也依然是蜷缩着的。
只看着,都知道很难受。
昨晚临睡前她问:“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邢秩笑的莫名:“不了,我怕忍不住。”
“会很冷。”
“不会,老子现在很热。”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贺清知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可沙发那边传来了声音。
“醒了?”
贺清知:“嗯?我吵到你了?”
邢秩没说话,只能看见沙发上黑影弓起,随后他朝她走过来。
到了床边上贺清知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出门?”
贺清知呆呆的回答:“对,七点出门。”
“那正好,还有一个小时......”
话音落,被子被掀开,暖烘烘的被窝里有凉风拼命的钻进来,随后又没了。
“冻死老子了。”
邢秩抱住她,埋在她脖子里狠狠的吸了口热气,声音有些闷,像是感冒初期的那种哑。
“我还以为你昨晚会过意不去然后让我上来床上呢,小没良心的。”
“我喊了,你说不来的。”
贺清知没拒绝他的拥抱,暖烘烘的小手放在他带着凉意的手臂上捂着。
邢秩舒服的谓叹了一声,抱的更紧:“那你应该强制性的要求我上来。”
“......我有病?”
邢秩笑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快十分钟,邢秩被冻僵的身体总算恢复了知觉,他才想起来问:“你是要去哪儿?”
他以为她是要去面对昨天那两个人。
谁知道贺清知好久都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声音响起,很轻,似乎刚出口就被空气吹的破碎。
“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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