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萧元嵩抬起头来,坦荡对上皇帝的目光,深邃的黑眸不见丝毫惧意,掷地有声,“微臣已有婚约,不会娶长乐公主,望陛下收回圣旨。”

    皇帝攥紧了双拳,许久才缓缓放开,“朕过两日会再下圣旨,取消你与长乐的婚约。”

    身为帝王,给臣子指婚都不能,萧家不除后患无穷。

    “陛下英明。”萧元嵩举着赐婚的圣旨,上前两步放到书桌上,再次行礼,“微臣告退。”

    皇帝脸上挂着寒霜,不置可否。

    萧元嵩直起身来,后退两步转头大步离去。

    皇帝磨了磨牙后槽牙,伸手将桌上的赐婚圣旨扫到地上,绕过书桌重重坐下。

    改天非得找个由头,治一治他的傲气,治一治萧家这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的毛病不可!

    张德政捡起圣旨拿在手中,缩着肩膀如鹌鹑似的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萧元嵩一身傲骨,又有萧家作为后盾,便是换个公主赐婚也不会同意。陛下这是真气着了,布局这么久还是掉了一环,未能帮秦王将萧家拉拢过来。

    太极宫外。

    萧元嵩拿回自己的伞撑开,朝着皇城西门的方向走去,目光幽邃莫辩。

    他如今无心娶妻,也未有遇到自己中意的姑娘,有婚约之说只是借口。

    今日退婚,以皇帝的性子,怕是日后要给自己小鞋穿。

    赐婚是假,试图拉拢萧家才是真。

    这婚,如论如何他都得退。

    走出西门,萧元嵩收起伞坐上等在门外的马车,拿起一枚白子下到棋盘上。

    “他同意了?”太子陆承安把玩着手中的黑棋,低垂着眉眼打量盘中棋局,口中溢出一声嗤笑,“父皇为了二弟当真是殚精竭虑,可惜不够了解老师。”

    萧元嵩抬眸,黑沉的眼中透出些许锋锐,“宫中今日出了何事?”

    “二弟在漠北拿下一城,昨日回到上京。”陆承安手中的黑子落下,“孤输了一步,再输一步,便是全盘。”

    “那便换个方式。”萧元嵩又拿了一枚黑子,将自己先前下的白子堵死,“反客为主,乘隙插足,扼其主机。再保住你母亲的后位,他便无法废长另立。”

    皇后母族不会同意废后废太子,萧家便是不插手,也够让皇帝发愁。

    “多谢老师提点。”陆承安拱手行礼,“老师一路舟车劳顿,孤就不缠着老师了,这便入宫拜见母后。”

    萧元嵩摆手,疲惫靠向软垫。

    陆承安下车入宫。

    书童上车收起棋盘,偷偷观察萧元嵩的脸色,“公子可是要回府?”

    “去竹庐,歇息两日再回府。”萧元嵩阖上眼。

    书童应了声,吩咐车夫直接出城去竹庐。

    那皇帝真不是人。

    公子陪着太子去西北,劳累奔波足足一月,回来一口气没歇便进宫面圣。

    挂着萧家旗子的马车哒哒哒穿过街市,路过定国公府门外,径自出城。

    日头西斜,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

    陆初筝到了定国公府门外,左右看了一圈,挺起胸膛大大方方走上台阶。

    “公子要见何人?”守门的人上前客气拦住她。

    “在下乃是萧太傅的师弟,今日读书遇到一难题,故而想要找师兄求教一番。”陆初筝哑着嗓子行礼,“劳烦您帮忙通传一声。”

    “二公子不在府中,也不曾说去了何处。”守门的人礼貌回礼,“您若是着急见他,可去竹庐碰碰运气,就在镇国寺旁,他往日里没课都会去竹庐小住。”

    “多谢。”陆初筝拱手告辞。

    镇国寺在城东十里处,走过去要很久。

    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陆初筝花了些工夫找到租马车的地方,租了一辆马车出城。

    原主自小跟着大统领习武,时常出宫玩耍,上京哪一处有好吃的好玩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出城令牌她也有好几块,关了门也能出去。

    赶到镇国寺,暮色四合,从旷野里吹来的风,也多了些许凉意。

    陆初筝盯着镇国寺一侧的竹海看了会,交代车夫一声,大步上山。

    进入竹林,僧人做晚课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出的宁静。

    陆初筝停下来,转头看向镇国寺的方向。

    燕王还在寺中修行,或许还在期待着这月十五能与淑贵妃小聚……

    陆初筝有些鼻酸,更多的是自责,她有机会救淑贵妃却生生错过。

    哪怕她对淑贵妃并无多少感情,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死在自己怀里。

    她低下头,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决定先去见萧元嵩跟他谈完再去找燕王,告诉他淑贵妃离世的消息,让他注意安全。

    自己已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陆初筝平复好情绪,迈开脚步,继续往山上走。

    顺着小径走了一阵,远远看到个身影在锄地,她眼底的烦闷散去些许,下意识加快脚步。

    那人身后大概十米处,透过种植成篱笆的一排竹子看过去,隐约可见一栋木质小楼,古朴又精致。

    陆初筝到了跟前,暗暗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一身布衣,应该是萧元嵩身边的书童。看着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笼在昏暗里的五官,轮廓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便是一身布衣,也难掩美色。

    小书童都这般美貌,被称为上京第一美男子的萧元嵩,估计不是人。

    然而原主对萧元嵩那样的文弱书生,并不感兴趣。

    开口求狗皇帝赐婚,纯粹是为了恶心陆宝珠。

    在此之前,她连萧元嵩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想过赐婚后是不是真的必须嫁。

    陆初筝拉回发散的思绪,扬起笑脸礼貌行礼,“这位小哥,请问萧太傅是否在这竹庐内?在下有急事找他。”

    萧元嵩捡起地上的春笋放进篮子里,抬起头正眼看她。

    她不认识自己,自己却认得她。

    大燕国的长乐公主。

    少女穿着男子的白衣,青丝束在白玉冠内,双眼隐约有些红肿,看着像似哭过一场。她是一个人来的,不似往日,无论去哪都十来个侍卫跟着,也不带着宫女。

    不像是知晓自己退婚,特意来找茬。

    萧元嵩挪开眼,眸光微微有些发沉,未有挑明自己的身份,“你是何人?”

    “我是他的一位故友。”陆初筝抬手遮到嘴边,悄悄压低了嗓音,“劳烦小哥帮忙传个话,在下有好处给你。”

    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是想让人行个方便都这么给好处。自己一下子给出一百两,算是横财了,这书童应该会心动。

    “好处?”萧元嵩拎起装满春笋的篮子,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转性了还是出了事,让她不得不收敛?

    自己在宫中教授皇子公主两年,从来只听人抱怨她蛮不讲理,不曾听人说她圆滑。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到是很清楚如何收买人。

    陆初筝低下头,唇边抿出一朵浅浅的笑,拿出准备好的银票递过去,“一百两,买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有位故友要见他。”

    萧元嵩压低眉峰,眼底的疑惑渐深。

    她找到竹庐来,为何不肯以本来的身份见自己,这其中是有古怪还是在担心,自己不肯见她?

    若是后一种,足见她对自己一无所知,心中所中意之人也不是自己。

    赐婚一事,从头到尾都是皇帝为了拉拢萧家,有意为之。

    所谓情有独钟,分明是一派胡言。

    思及此,萧元嵩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我自小在我家公子身边长大,却不曾见过你这位故友,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与萧太傅只一面之缘,两年前在国子监外讨教过读书一事,你自然没见过。”陆初筝保持微笑,“二百两。”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一百两都不买不动他。

    “我家公子不见客,请回。”萧元嵩看了眼天色,视线从她的脸上扫过去,扭头回竹庐。

    山上的春笋都成了竹,下回想吃还得等上一年。

    她既不想表明身份又不提是为了何事见自己,不必留她。

    “我真有急事见他。”陆初筝闪身过去拦住他的去路,巴掌大的小脸浮起焦急的神色,“我是长乐公主,来找他谈赐婚的事。”

    “公子不会见你,他今日已经进宫见过皇上。”萧元嵩从她身边绕过去。

    陆初筝闻言愣住,双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缓缓收回。

    她慢了一步,没能改变被退婚的命运。

    萧元嵩和原主都是被皇帝利用的棋子,别人或许觉得皇帝赐婚是件很荣耀的事,对于萧家这样的家族来说,根本不需要。

    此路不通,自己就剩下皇后一条路。

    还有十天那个疯子便到汴京。皇后那条路也不通的话,怕是避不开那个可怕的下场。

    不行,她不能认输。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不会放弃。

    陆初筝在心里给默默自己鼓劲,肩膀却垮了下来,沮丧迈开脚步。

    天空只剩下地平线上的一点白,竹林里慢慢暗下去,少女的背影看起来落寞又无助。

    萧元嵩站在院门后,若有所思。

    她说有急事,在听到自己说已见过皇帝后,为何没有强行闯入?

    长乐公主刁蛮不讲理的事,自己那些学生能说上一整天不停,跟自己所接触到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虽只交谈了两句,也能看出她并不坏。

    “公子?”书童的声音在身侧冒出来。

    萧元嵩将篮子递给他,敛眉吩咐,“去做饭,我下山一趟很快回。”

    “好。”书童接过篮子,好奇往山下看。

    方才似乎有人来过。

    萧元嵩余光扫他一眼,大步下山。

    镇国寺晚课结束,僧人诵经的声音消失,竹林内只剩下风吹过发出的簌簌声,寒意渐浓。

    陆初筝沿着通往镇国寺的小径走了一段路,找准方向,施展功夫翻过围墙进入寺内。

    走正门进去太慢了,她得抓紧时间处理完了立即回宫,免得陆宝珠醒来大闹,招惹更多的麻烦。

    萧元嵩站在竹林中的一棵竹子上,远远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进了镇国寺,禁不住摇头。

    她这功夫真不怎么样,还是盯着好些。

    从镇国寺到上京东门这一路,夜里并不安生。她贵为公主,却也是女流之辈,真遇到不要命的匪徒,自己良心难安。

    赐婚一事错不在她。

    陆初筝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盯着,找到弟弟燕王住的禅院,再次翻过围墙进去。

    “何人擅闯燕王的禅院。”暗卫自黑暗中跳出来,拔剑拦住她的去路。

    “燕王在何处,本宫有事要见他。”陆初筝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越过暗卫的肩膀,看向禅房。“他在屋里?”

    这暗卫是他们的外祖父给他安排的,自小便跟着他。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燕王殿下这会在抄经。”暗卫认出她,行礼告退,“公主请。”

    陆初筝点了下头,大步过去敲门。

    “进来。”燕王陆承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阿姐可是给我带了好吃的?”

    陆初筝鼻头莫名发酸,缓了一会才有勇气伸手推门进去,“没带好吃的,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承风今年十五岁,自六岁便到镇国寺带发修行,只有过年时才回宫与淑贵妃和原主小聚,平时都在寺里打坐、念经。

    “什么消息。”陆承风站起来伸头看向她背后,眼中多了一抹苦楚,“阿姐可是要告诉我,母妃她……走了?”

    阿姐每次来最少都两个侍卫,也不会不派人通传便自行闯进来。

    她这般匆忙,定是母妃出了事。

    “是,怪我没能救她。”陆初筝低下头,难受避开他的目光。

    那双眼像是看透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恶,纯粹、干净,如初生孩童一般。

    “不是阿姐的错,他要杀早晚都会动手。”陆承风挂在脖子上的佛珠忽然散开,珠子落地,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他僵在当场,精致漂亮的脸上毫无预兆地滚下热泪。

    陆初筝也僵住,心像是被人刺了一刀,眼底漫起水雾。那串玛瑙佛珠,是淑贵妃在他出家前,亲手穿的。

    屋里安静片刻。

    陆承风蹲下去,一颗一颗捡起地上的佛珠,嗓音发哑,“这是母妃用上好的红玛瑙给我穿的,她说,每一粒珠子都有她的祝福和思念。”

    “我知道。”陆初筝也蹲下去捡珠子,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阿姐想离开上京,你要不要跟阿姐一起走?”

    “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等阿姐来接我。”陆承风的眼泪砸到地上,“母妃大概也这么想。”

    阿姐一来,佛珠的线就断了。

    母妃肯定是在天上看着他们,他要活下去,不让母妃担心。

    “我出来时间太长了,得先回去。”陆初筝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肩膀,“等着我就好,不要回宫不要乱行动,等我解决掉麻烦就来接你。”

    陆承风轻轻点头。

    陆初筝吁出口气,将手中的佛珠给他,起身出去。

    她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离开皇宫,离开上京。

    踏出禅房,陆初筝听到身后又传来珠子落地的声音,还有陆承风压抑的哭声。她顿住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回头,快步离开禅院。

    回到山下,车夫点亮了灯笼,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

    “回城。”陆初筝吩咐一句,利落上车。

    马车踏着夜色离开,她看着窗外不时划过的黑影,仔细回忆这本名叫《暗宠》的宫斗文大结局。

    原著中,皇帝废后是在漠北的酋长走了十天之后。

    也就是说,自己得利用皇后还有和亲这件事,达到出宫的目的。

    出宫后去哪呢?陆初筝闭了闭眼,想起淑贵妃出事前自己没看完的《北疆风俗录》,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离开上京她还有一个地方可去——北疆!

    原主的封地就在北疆,那儿天高皇帝远,怎么都比留在上京强。

    说不定到了那边,以自己在现世开过各种店的生活经历,还能闯出一份事业来。

    书上说北疆并不是传说那般苦寒,相反,那儿地处边境民风要开放许多,物产也丰富。

    想要去北疆,她需要一个人当突破口,让皇帝不得不流放她。

    陆初筝把所有嫉恨原主的人过了一遍,决定选陆宝珠。

    她和原主积怨最深,今天又被自己打晕囚在长乐宫,但凡有机会必定会让自己去死。

    就是她了。

    陆初筝找到目标,绷紧的神色稍稍缓和,不料马车忽然颠了下,耳边听到车夫怒喝,“什么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