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花阁院中灯影稀疏,少女的一双眼像是揉进了所有的亮光,璀璨又明亮。萧元嵩望进那眼底,想起关于她向往江湖的传言,脚步顿了下,否认,“未曾见过。”
他已退婚,今夜之举乃是愿赌服输不得已而为之,并无任何私心。
上京不大,她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届时徒惹麻烦。
三日前,太子夜半造访竹庐,告诉他太子妃与秦王有染,他觉得不可能。两人就此事打赌,次日一起去镇国寺莲池等着。
他自认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太子妃是上京贵女争相模仿的对象,她品质高洁、温婉端方,非水性杨花之人。
谁知太子所言竟是真的,自己也因此输了赌局。
“兴许是记错了,抱歉。”陆初筝笑了下,并不纠结这件事,“十个侍卫你都放倒了?”
方才她出门就两个从屋顶上跳下来,一共十个侍卫,放倒其中一个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嗯。”萧元嵩点了下头,施展功夫翻过围墙,“跟上来。”
好帅的功夫!陆初筝惊叹一声,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翻上去。
才下过两天雨,围墙上的青瓦比较滑,她落脚不稳,狼狈万分地摔了下去。
意外来得太突然,陆初筝慌得忘了怎么自救,不敢喊也不敢出声,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闭上眼等疼痛传来。
过了会,她感觉自己被人接住,不禁有点懵。
萧元嵩抱着她站在原地,眉峰悄然压低。
怀中的少女软软一团,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谢大侠。”陆初筝睁开一只眼,偷偷瞄了他一下,心慌慌地挣扎落地。
吓死她了。
她发现原主能上房翻墙还挺开心,就没想过会出意外。
萧元嵩略略颔首,扭头走开。淑贵妃被赐死,她骤然失去庇护,往日的张扬和刁蛮都收了起来。
变得似乎有点乖?
陆初筝轻轻拍了下胸口,紧紧跟上去。
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百姓家门外的灯笼被风勾得左右摇摆,小巷里鬼影曈曈。
上京夜里不宵禁,街上还有些店铺开着门,不时有人和马车经过。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走小巷往西北方向去,脚步匆匆。
一路无话,转眼便到了淑贵妃娘家后门外。
“我进去说完话就出来。”陆初筝低着头,踌躇开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刚才真的吓到她了,她上房上墙好几次,没想到会出意外。
这附近的邻居如今都还在朝中任职。她再摔一次闹起来,溜出公主府的事,很快会传到狗皇帝耳朵里会。
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嗯。”萧元嵩闭了闭眼,点头。
“谢谢大侠。”陆初筝眼底涌起欣喜,“你是个好人。”
萧元嵩长臂一伸,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带着她跃上围墙利落翻入院内。
陆初筝双脚落地,呼出口气,压低嗓音跟他说,“在这等着我便好,很快回来。”
萧元嵩抬了下眼皮,略略颔首,“好。”
陆初筝感激的笑了下,丢下他扭头走开。
萧元嵩目送她进入花园,想到她方才从围墙上摔下来的一幕,无声无息跟上去。
功夫太烂,没法放心。
陆初筝过了花园,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夜的吓人,进入外祖父住的院子,停在书房外的阴影里。
外祖父房中有人,交谈声隐约可闻。
陆初筝收敛气息,静静等着。
原主外祖父卸任前官至兵部侍郎,狗皇帝担心淑贵妃母族起势,一边哄着她一边找由头撤换兵部官员,并将淑贵妃的两个兄弟调去史馆。
而表面不受宠的珍妃,父亲升任兵部尚书,同胞兄弟一个在吏部,一个在户部,庶出的兄弟也在地方和军中担任要职。
如此明显的安排,偏偏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就因为狗皇帝鲜少招珍妃侍寝。
谁也不知道,狗皇帝不翻嫔妃牌子的日子,都飞檐走壁去瑶华宫过夜。
自己如果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不是看过原著,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淑贵妃才是宫斗赢家。
一想到狗皇帝的这番作为,陆初筝就为淑贵妃和原主不值,也愈发希望太子能避开被废的结局,让狗皇帝气到暴毙。
陆初筝耐心等了一阵,祖父房中的人开门出来,是府中的管家。
她等着管家出了院子,旋即闪身入内。
“谁……”已过古稀的前兵部侍郎吕玉海呵斥一声,认出来人是自己的外孙女,眼眶顿时一热,“初初?”
“外祖。”陆初筝关上门,上前行礼,“让外祖父受惊了,初初如今身不由己,只能深夜前来相见。”
淑贵妃的死讯已经传开,他想必已收到消息。
千娇万宠的小女儿,说没就没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何其残忍。
她一个外人,亲历淑贵妃离世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来了便好。”吕玉海笑了下,坐回去痴痴看她,老泪纵横,“外祖无用,如今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女儿的死讯传来,他连入宫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好好安葬,让女儿有来处有去处。
遑论庇护他们姐弟。
他不配为人父,不该将女儿送入宫中,不该贪恋君恩。
“外祖莫哭,初初会照顾好承风,我们不会有事。”陆初筝鼻子发酸,上前坐到他对面,长话短说,“初初已做了安排,不日便接承风还俗带他去北疆,外祖保重身体,等着初初和承安回来。”
“初初?”吕玉海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去眼泪,“可是太子在帮你?”
宫中能帮她的人,只有太子。
“是。”陆初筝点头。
吕玉海垂着眼眸缄默下去,拿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心中五味杂陈。
陆初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已做好跟太子解释,自己为何会什么都知道的准备。不会让他在事成后,反手杀了自己和陆承风。
离开长乐宫前,她留了一封信在寝宫院内的梨花树下,告诉太子自己在淑贵妃死后做了个梦,梦到了将来会发生的事。
太子去见扎图并说服扎图放弃和亲的念头,以他的谨慎也会将自己查清楚。自以为机密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于他其实是种无形的威胁。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帮她,太子都会极力建议狗皇帝,将她和陆承风流放去北疆。
她留在上京始终是隐患。
今夜,太子今并未安排暗卫送她到外祖家,而是请了江湖人士,明显是向她证明自己的诚意,他在真心在帮她。
太子跟江湖人士结交,目的是为了暗杀秦王,此事她未有细说他却有意如此安排,其实还有个目的。
提醒皇帝该送走自己就送走。
原主自小就常往宫外跑,会认识江湖人士合情合理,被抓到了皇帝也不能说什么。
江湖人可不管皇帝的什么禁足令,想何时把人带走,便何时带走。
他才杀了淑贵妃,难保自己不会让江湖人士杀了他报仇。
屋里陷入寂静,灯罩里的火苗映出祖孙俩孤寂身影,投在绘着四君子的屏风上。
良久,吕玉海叹息一声,怜爱提醒,“太子其人城府极深,他虽是你的兄长,切莫过多信任。”
自己一家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太子出面帮她,自己便是不满也不可横加干涉。
女儿就剩下这两孩子,他已失去女儿,不能再失去一双外孙。
“外祖放心,这些初初都知晓。”陆初筝不忍看他,别过脸尽量安抚,“初初已经是大人了。”
“去北疆倒也不错,但你想活下去得出名,得让北疆的百姓都记得你,如此你父皇便是有天动了杀心,也会有所顾忌。”吕玉海看着她,眼中又淌出热泪,“你与承风终究是皇室血脉,北疆是大燕边塞,你想活着就得让他顾忌,但不能让他忌惮。”
皇帝的心思没人猜得准,但他这人好面子。
有女如凤,得百姓夸赞,他便是要杀陆承风也会犹豫。
“初初到了北疆会从商。”陆初筝偏头对上他痛苦不堪的目光,从容出声,“初初走出这上京,便不会让父皇再动杀念,杀了初初与承风。”
她在现世经营的美食工作室,两年内就通过线上线下的推广,带红实体店,赚够买房的首付。
这里不如现世那样资讯发达,也没那么好的机会,但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只要她富可敌国,狗皇帝便不会轻易动她。
身为公主都保不住自己产业,大燕国中的富商只会风声鹤唳,逃往漠北的部落,甚至是逃往波斯。
这个世界虽是架空的,没有具体朝代,但同样也有个波斯国。
“从商?”吕玉海陷入沉思,好一阵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意,“从商好,如此一来,承风便不会威胁到其他皇子。”
商户在大燕是最末等的身份,皇帝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她在北疆也不会有人求娶,驻守在那边的将军都出自萧家。
皇帝本就忌惮萧家想要拉拢,把她丢去北疆定会派人跟着,顺便盯梢萧家的一举一动。
这法子委实不错。
吕玉海捋了把胡子,笑中带泪,“初初真的长大了,外祖一定要活到看着你们归来。”
陆初筝吸吸鼻子,站起来再次行礼,“外祖多保重,也请叮嘱两位舅舅莫要找父皇论理,初初会照顾好承风,早晚有天会回到上京与外祖和舅舅们团聚。”
“等等。”吕玉海站起来,颤巍巍走到书架前伸手打开书柜的暗格,取出一沓银票折回去,含泪递给她,“你外祖母走后,家中的银钱所剩不多,这些你带着傍身,北疆苦寒切莫苦了自己。”
“初初有银钱傍身,外祖的心意初初领了。”陆初筝再次福身,“外祖保重,初初不可出来太久,以免惹出祸端。”
说罢,她深深鞠躬,后退两步扭头开门出去。那些银票自己不能拿,原主外祖母过世后,家中无人管账,外祖手头并不阔绰。
萧元嵩等在门外的院子里,听到动静,目光不自觉落到她身上。印象里那个活泼张扬的少女,变得沉稳懂事了许多。
像是变了个人?
他未有听到他们祖孙说了什么,若是以往,站在一丈开外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记得去年春节宫宴,她与人在御花园内的望月阁上说话,两三丈外还可清晰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走吧。”陆初筝吸了吸鼻子,大步往后院去。
还以为他不会跟过来。
萧元嵩迈开脚步,笼着夜色的眸子幽深如海。
回到公主府外,陆初筝停下来尴尬看他。
萧元嵩一言不发,抱着她翻过围墙落到地上,松开手后退行礼,“告辞。”
“多谢。”陆初筝给了他一个微笑,客气回礼。
萧元嵩看她一眼,无声无息翻过围墙,跃到隔壁的屋顶上看她。
陆初筝在院里站了会,掉头回屋。
萧元嵩看着房中亮起灯,又等了会才转身前往太子府。
落地入内,陆承安对着棋盘在发呆。
他听到动静看过来,脸上浮起浅笑,“学生还想与老师再赌一局。”
“赌什么。”萧元嵩坐下来,看向棋局。
“赌再过一日天有异象。”陆承安微笑落子,“若老师再输,学生这局便是赢定了。”
三日前,他与长乐长谈后前往竹庐,与他打赌太子妃与秦王有私情。
他不信。
后来亲眼见证,从莲池回竹庐的路上,他一言未发。
别说他,便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小护着长大的太子妃,嫁给自己是为了帮二弟当上储君。
自己的真心一文不值,可笑又荒唐。
今日晌午,他去太极宫救完长乐,便出宫收取奖励。
他如今不敢信外人,只有萧元嵩去帮长乐才不会让父皇发觉。整个上京,除了萧家,无人知晓萧元嵩武功高强。
“赢不了。”萧元嵩拿起棋盘上的白子,堵死他的黑子,“不赌。”
天有异象,钦天监说有便会有,他是储君想要探听这些消息不难。
“这局学生不想输。”陆承安敛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棋子,轻轻摩挲,“孤的命如今不在孤手上,而是在长乐手上。”
“长乐做了什么?”萧元嵩危险眯起眼。
“孤如今还不敢确定,待谜底揭开,孤再告诉老师。”陆承安丢了棋子,起身行礼,“方才,多谢老师出手相帮。”
他总觉得长乐还知道很多事,必须得尽快送她离开上京,揭开谜底。
等长乐和承风流放北疆的圣旨下来,二弟定会帮着四妹出气,他只要及时去救人便可演一场好戏给父皇看。
父皇等着他出手杀二弟,不知等来他被二弟刺杀的结果,会不会雷霆震怒。
如今,他更担心长乐还有别的消息未有透露。譬如他身边之人,都有哪些是父皇安排的。
“无需道谢,输了便是输了。”萧元嵩抬眼看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太子妃如此表里不一,着实让他意外。
另外一个意外,是长乐。
陆承安站起身来,客气行礼,“夜已深,孤送老师出去。”
萧元嵩点了下头,也站起来。
*
陆初筝被幽禁到公主府的消息,刚刚成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天,天现异象。
一大早,上京的百姓看到天上的两个月亮便奔走相告,无数人聚在街头和空旷处,惊奇又恐惧地看着天空。
陆初筝坐在挽花阁三楼的琴房里,眯眼看向皇城的方向。
这些都是太子的布置。
在原著中,天有异象之事只钦天监和上早朝的大臣看到,百姓并不知晓。
“殿下。”春杏放下糕点,跪坐在地上给她泡茶,“方才奴婢去打水,听说陛下急诏国师入宫。”
“嗯。”陆初筝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压了好几天的郁气,总算散了些。
春杏倒好了茶,府中管事的求见。
陆初筝转回头,淡然出声,“进来。”
房门打开,管事的上前恭敬行礼,“殿下,荣国公府的五公子求见。”
陆初筝皱眉,“不见。”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男人略熟悉的声音,“长乐,三哥来了你也不见吗。”
陆承宁?他在宫中的皇子中排在第三,跑来公主府做什么,怎么会跟荣国公府的老五在一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