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安有些发怔,想要替萧元嵩求情,一抬头就对他满是警告和不赞同的眼神,心里顿时堵着一团火,用力攥紧拳头,“明日学生送老师一程。”
父皇这是秋后算账,将他设局一事有意认作是老师所为。
是自己不够强,才会让恩师替自己受过。
“殿下不必多礼。”萧元嵩垂首,对着皇帝再次行礼,“臣告退。”
皇帝被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刺激到,差点又忍不住发火,可一想到爱子在流放途中,最终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废后之事不急在一时,萧家倒下皇后母族在朝中的势力便会瓦解,他只需耐心布局等着承乾回来便好。
十八年他都等了,再多等几年又何妨。
萧家嫡长子是北疆驻军总兵,次子是军中参将,只要萧元嵩死在北疆,他兄弟二人听闻消息必定会追究。
擅用职权或擅离军营都以谋逆罪论之,株连九族,不怕萧家不倒。
再过两日扎图入京,自己可暗示他可提出和亲。死一两个公主换北疆与扎图部落开战,他要借着此战将萧家男儿一网打尽,如此,大燕的江山才不至于落入旁人之手。
再不济,也可杀了长乐栽赃到萧元嵩身上,刺杀公主的罪名足以让萧家彻底覆灭。
萧元嵩一介书生,想要杀长乐不易,可长乐会去找他麻烦。
长乐打小就爱憎分明高傲张扬,被退婚这事能让她恨一辈子,见着萧元嵩定会找他论理寻仇。
不止有长乐,还有襄阳侯世子、淮阴侯世子和荣国公府的五公子也在北疆,趁此机会将这三家也一并处理掉,便再无人能挡着他废后废太子。
皇帝眸光沉了沉,盘亘心头的火气又散了些。
“父皇……”陆承安一句话没说完,皇帝便给了他一计眼刀子,“太子可是觉得朕处罚太傅不对?”
陆承安垂首行礼,“儿臣未有如此觉得。”
萧元嵩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后退两步,转过身,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雨伞从容踏入雨幕。
陆承安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压下胸口的酸涩,袖袍下的手再次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日,他会让老师和长乐风光回上京!让他们知晓,他值得信任依赖,而不是个废物。
雨势加大,偌大的皇城更显静谧。
萧元嵩打着伞穿过宫道,往北门那边去。
他此前就想辞任太子师,是父亲不允这才继续。皇帝自登基就不满萧家与皇后母族交好,这些年他处处想着打压萧家,想要拉拢萧家,祖父和父亲未有给他机会。
便是没有太子设局一事,他也会想法子给萧家扣罪名。
如今秦王立储无望,皇后母族又趁机参了兵部尚书一本,给皇帝上眼药。皇帝动不了太子,也就能处罚他发泄火气。
萧元嵩走出皇城北门,面上多了层寒霜,不疾不徐坐上马车。
“回府还是去竹庐?”安平拿了条拍子递过去,“这会雨大。”
“回府。”萧元嵩接过帕子擦去肩膀上的雨滴,眼前没来由的闪过长乐站在太子伞下,微笑行礼的一幕。
那个笑容,狡猾得像只小狐狸。
皇帝未有说如何发配他,安平不能带,独自过去说不定真能追上长乐。
卢子焱这人心狠手辣,沿路受的折磨狠了,难免做出过激之事。
萧元嵩想到这,眼底戾气尽显。
长乐被流放北疆虽是她主动求来,可若是自己不退婚,而是将婚期无限往后推,她也不必遭罪。
太子的人查到皇帝暗中派了人,沿路照顾秦王和三个公主,长乐带着陆承风面对卢子焱等人,处境不会好。
萧元嵩垂眸注视棋盘片刻,拿了一颗白子按到棋盘上,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些。
他得想法子尽快追上去。
回到府中,萧元嵩打伞下车,见管家迎过来,知是父亲要见自己,点点头随即往东院去。
管家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老爷今日被老国公训了,心情不大好。”
“无事。”萧元嵩回他一声,示意他下去。
管家停下脚步,留在原地目送他过去。
萧元嵩进入书房,恭敬行礼,“父亲。”
“今日的课上完了?”萧相国抬眼看他,“比往日提早了半个时辰。”
“未有上完,皇帝将孩儿发配去北疆,三年内不得入仕不得从军不可回京。”萧元嵩神色自若,“孩儿在路上琢磨了下,皇帝这番安排应是想从两位兄长和元焕身上找突破口,打垮萧家。只要孩儿死在北疆,兄长和元焕定然坐不住。”
“这个昏君!”萧相国大怒,“他这是想逼着我萧家反他!”
“父亲息怒,孩儿此去北疆不会有危险。”萧元嵩唇边多了抹若有若无的笑,“皇帝想要杀孩儿,没那么容易。只怕扎图受他蛊惑又提出和亲的要求,让他有机会杀了和亲的公主,以此为由与扎图部落开战。”
他回来的这一路仔细琢磨过,大燕的流放地不止北疆,可皇帝偏要将他发配过去,只这个可能性最大。
北疆开战,自己又死在北疆,兄长和元焕不会不管。
皇帝一旦拿到他们枉顾军纪的证据,屠刀便会挥向萧家。
“你去北疆也好,待太子登基再回,眼下先避过朝中的纷争。”萧相国叹气,“去见见你母亲,跟她说一声。”
萧家走到今日,所有荣光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然风头太过,终是让皇帝忌惮了。
“孩儿告退。”萧元嵩行礼退下。
皇帝把萧家当敌人,最根本的原因是萧家受太宗皇帝所托,尽力扶持太子。他想要废后废太子,扶秦王母子上位,就得先打垮萧家扫清障碍。
萧元嵩走出书房,叹息一声,掉头去母亲住的院子。
明日启程,应该还赶得及追上长乐一行。
*
过了晌午,雨势终于转小。
陆初筝迷迷糊糊睡醒过来,见陆承风在发呆,唇角弯了弯,温柔出声,“在想什么?”
“阿姐醒了?”陆承风的眼神亮起来,拿了水壶递给她,唇边绽开笑容,“承风在想,阿姐为何要让岳锦荣他们写欠条,等他们到了北疆便是给了银子,也不会感激阿姐曾照顾他们。”
他昨夜见岳锦荣等人态度改变,还很开心,方才睡醒细想便觉得不对。
阿姐这般做并不会让他们感激。
“阿姐也没说,到了北疆一定找他们要银子啊。”陆初筝喝了口水,轻声解释,“阿姐若是不跟他们要欠条,他们会觉得阿姐在讨好他们,别忘了他们曾跟父皇求娶过阿姐。”
她一分钱不收,以这些公子哥的脑回路,会觉得她是服软了在讨好他们。
圣旨上没说她要流放多久,其他人是明确了三年。
一旦他们认定自己是在讨好,会从内心里瞧不起她,会颐气指使想着法作践她。
被无限期流放,外祖家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公主,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比京中的贵女高贵。
三年后,他们回了上京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而她说不定已不是公主。
让他们写欠条,自己便成了债主,在他们眼中自己依然是骄傲的长乐公主,便是被流放也不会放低姿态。
往后的路是会遇到山匪还是别的意外,谁也说不准。若是能平安到达北疆,她只需撕毁欠条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主动送上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狗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就想借着他们的手杀人。
这三人当中,应该是有亲戚在临堰府当官。自己想要在临堰府安家,需要面对的问题不少,有人帮自己解决,何乐而不为。
陆初筝见他还是不明白,笑了笑,仔细跟他解释。
“承风懂了。”陆承风眼神熠熠发亮,“阿姐好厉害!”
陆初筝被他逗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拿起没看完的书继续往下看。
陆承风也乖乖看书,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看陆初筝的眼神满是崇拜。
阿姐这般聪明,自己日后得好好学才成。
车里安静下去,不多时春杏睡醒过来,三个人又说了会话,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雨也停了。
马车停下来,侍卫过来要求他们下车。
陆初筝从车上下去,伸手接住春杏往前看去。
官道泥泞,暮色下山川树木只剩巨大的黑影。
春杏拿了灯笼点着照亮,一颗心七上八下。荒郊野外,也不知有没有野兽出没。
王风凌停下脚步,等着陆初筝到了跟前,小声说:“我有预感,驿站里不会有吃的。”
昨日那顿饭就是驿丞有意为之。
破不开银票一说也是存心刁难,好让他们更加记恨长乐,到底是皇帝如此安排还秦王吩咐,便不好说了。
王府里头,哪家没有勾心斗角之事,司空见惯了。
“我买了两只鸡,还有三十个馒头,够吃两顿的。”陆初筝轻笑,“不会饿肚子。”
王风凌看向走在前面的陆承乾,眼底浮起恶意的笑,“他的算盘打空了。”
陆初筝扬眉,“那是自然。”
王风凌偏头,灯笼照亮的少女的脸庞,往日里的张扬不见影,反而多了几分俏皮,心跳没来由的快了几分。
不刁蛮却有些小坏的长乐,很动人。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她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甚至是同仇敌忾。
以前的长乐张扬又骄傲,从来不会正眼看他。当初求娶,他还曾想过若是皇帝答应,婚后一定要狠狠折磨她一番,让她也尝尝被人瞧不起的滋味。
可是此刻,他只觉得从前的想法浅薄。他从未了解过,真正的长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你不恨吗?”王风凌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马车,随意的语气,“皇帝流放你姐弟,分明是将你们视为弃子。”
陆初筝摇了摇头,笑道:“你我之间不合适谈此话题。”
王风凌张了张嘴,苦笑一声沉默下去。
这话题,只有朋友间可谈。
他们不是。
进入驿站,天彻底黑了下来。
驿站里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是吃的。
陆承乾面色黑沉,“驿丞人呢?”
陆初筝泰然四顾,发现这驿站果然很破,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少顷,驿丞匆匆跑过来,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哪位是秦王殿下。”
陆承乾抬高下巴,故意咳了声,“本王在此。”
他下车就吩咐护送的侍卫通知驿丞,今夜不给陆初筝他们准备吃的,狠狠饿他们一顿。
驿丞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恭敬行礼,“襄平关只帮喂马换马,不负责准备诸位的晚饭,诸位请便。”
这秦王未免太坏,驿站收到文书要求他们准备伙食,他也早早准备好,这秦王却不许他给其他人吃。
“怎么办,今晚要饿肚子了。”陆宝珠故作惊讶,脸上是笑容带着几分戏谑,转头看着陆初筝,“长乐皇姐,我还有点干粮,你若是肯求我,说不定我会分你一些。”
这儿可没东西卖给他们。
昨日让她钻了空子,今日可不会再有如此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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