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晋江文学城首发—
嗡————
雄浑冷质的钟声三声鸣过，金属间碰撞特有的嗡响在狭长的通道里蔓延出悠长的回韵。
通道里是很暗的，阴蒙蒙长梭梭向下蔓延，空气里弥漫着地下特有的凉意。
“哒哒哒……”
苏木一微微垂目，迈腿时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背。四周光线太暗了，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鞋面一侧缀着的一颗寒光闪闪的滚圆铆钉。
皮革配铆钉。有点俗气，却又拥有着一种永不过时的亮眼。
看了一会儿，苏木一想起来，这鞋是她最喜欢的一双，是在去年攒了大半个月零花钱买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心里很明白这双鞋大概是留不住了，连带着自己那也许可贵，又或者无足轻重的自由一起。
一共五道脚步声，苏木一走在最中间。
她的四周走着四位冷漠高大的机械警卫，个个钢盔银甲荷枪实弹、盔下复眼红光闪烁，前后左右地围着最中间的苏木一，以一种押送的姿态。
一片安静中，仅存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空洞规律，撞在墙壁上回荡出幽冷的余调。
这段通道算不上很长，“哒哒”的脚步声里，前方很快就远远看得见了泛着微光的出口。
走进一处相对开阔的大厅里。苏木一在突来的亮光里眯了眯眼睛。
厅顶大灯不算很亮，但四周墙、顶都是明晃晃的金属，密不透风，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得哪怕连多出一只苍蝇都会无处藏身。
苏木一的目光安静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大厅里，每隔十米，就站着一个和她身边跟着的四位类似品种的复眼警卫。厅顶上方，四方墙顶每个角落都架有长长短短数十种黑洞洞的不明武器。
她心想，我这要是动一下，也不知道下一秒骨灰能不能剩下点。
除了机械警卫，这里唯一活动着的还有一种圆眼方脸推着黑色大车的绿色小机器人。数量不多，矮矮的身影在警卫中间来往穿梭，带起细微的、淅淅索索的滚轮声。
苏木一只来得及看了几秒，就被四个“护送”自己的机械警卫押着径直走到最里面，一排排灰扑扑的铁色门框前。
为首的警卫停在其中一扇门前，强壮的机械臂在门边的红色显示屏上短暂停留。
停顿半秒，显示屏转为绿色，“通过”二字一闪而过。
苏木一抬头看了眼，望见了铁门上刻着的银灰色编码：“迪罗特尔.113号电梯”。
迪罗特尔，陌罕第三星际监狱系统。
自星际元年整个人类文明被得以整合为一起，新生的联盟法律便永久、统一地废除了死刑条例。同时将监狱总体收归管理，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后，逐渐演变出了三个总的体系，由三大人工智能管理和控制。
第一星际监狱系统，尤地酋曼，抽取拉丁语“审判”之意。接收拘留，罪行轻微、总羁押期在一年以内的犯人。
第二星际监狱系统，麦妲妮亚，抽取希腊语“悔悟”。接收所有具备释放期的囚犯。
至于剩下的，将被运送往位于肯达瓦星的第三星际监狱，迪罗特尔。选自联邦新大陆通用语，“无归之地”。
来到迪罗特尔的客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离开的机会。
苏木一曾经看过很多关于这座神秘、恐怖气息浓重的监牢的传闻，但显然绝大多数属于胡扯，只知道好像是建在地底之下。而她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来到这里，有机会亲自验证那些传闻的真假。真实有时候反而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电梯轰然下落带来的强烈失重中，苏木一微微闭上眼，耳边是风的呼啸和“哐隆”的碰撞声。
在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之前，谁又能知道，那莫测的命运会将你推向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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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午餐……叮叮当当……午餐，午餐。”
当通道打开、身材滚圆的餐车机器人一个个播放着大喇叭挺着肚子鱼贯而出的时候，长梭梭的宽阔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厅正中，某种混凝土浇筑的棕黑地面上刷着灰扑扑的荧光字样：编码DT113 食堂。
四五个足球场大的空间里遍布着浅绿色小方桌，一桌四面放着八个椅子。桌与桌之间插满了网格一样的细长半光体柱子，上承顶下接地，将这片空间稳定地维持在地底。
类似这样的餐厅在整个迪罗特尔监狱里共有上百个，每一个都有些大得足以容纳上万人的面积。
几个小车大小的餐车机器人们在桌子中间穿行，四只长长的机械臂不断地从“肚子”里掏出餐盒分发给两边桌子的犯人们。
“A餐B餐或者C餐？”机器人们和蔼得有些夸张的仿人音此起彼伏：“要汤吗，先生？”
整个食堂里充斥着食物的味道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叫嚷和咀嚼声。囚犯们穿着统一的灰绿色服装，七八成群三五一桌地大吃大嚼。
期间不断的有人站起来嬉笑着和机器人搭话，或者将餐盘敲得“哐哐”作响，期望汲此取得微薄的乐趣以打发时间。
“嘿！大铁疙瘩！我要加饭！”
“温蒂斯医生呢？我们要见温蒂斯！哦吼！”
“你们的饭做得难吃极了！”
监狱的生活实在是无聊透顶，只要有人这么叫上一句，旁边的人立刻就会争先恐后地哄一下笑起来，然后咀嚼着这点乐子咽下自己的食物。
机器人们是很耐心的，只要犯人们的发问被系统识别出，并且属于设定在“可以回答”分类里的问题，都会得到和和气气的回应。
“请您稍等，钟先生，已为您记录，加菜将在我们分发完第一轮餐盒后进行。”
“温馨提示：如果您添加的饭菜剩余量超过百分之十，将可能给您增加不必要的劳动时间和思想教育课程。”
“不，第1432次回答您，莱斯特先生，我们不提供点菜服务，用餐愉快。”
“饭菜很难吃吗？噢，这可真让人难过，先生。”
“皮里先生，请不要在用餐时间长时间站立，否则警卫机器人将可能取消您的当日用餐资格并立刻把您请出餐厅。”
……
温蒂带着新的、有些特殊的犯人在这样乱哄哄的情形里踏进了这间食堂。
“这里就是113区了，加上你本区一共住有11321人，包括283名像我这样的心理医师。”身着黑色衬衫的棕发中年女人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示意苏木一向前走，“苏小姐，我是113区常驻心理导师，温蒂。”
苏木一对她笑了一下，“你好。”
一边走，温蒂一边道：“本来，新人进来最先见到的不该是我们。但是我看了你的资料和照片，就决定来找你聊一聊，顺便带你熟悉一下。”
苏木一倾听着，注视着她的脸庞微笑，放在身体另一侧的手腕微微扭了扭。
她身上原本的东西已经在门外就被剥了个干净，新换上的这身灰绿色囚服面料材质都很特殊，对身体动作有一定的束缚作用，穿着不太舒服。
“有些紧绷，对吗？”温蒂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安抚地笑了一下，道：“往好处想，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尤其对你这样的年轻女士，苏小姐。”
苏木一嗯了一声。
“这里其实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样糟糕，”温蒂微微侧着身体，温声向她介绍道：“有运动场，音乐间，阅读室，每周一六还会放映影片。当然，很多时间你需要工作，但也不算太差。”
“不过有一点，”说到这儿时，温蒂茶色的眼睛看了一眼苏木一，微微叹气：“事实上确实是的，迪罗特尔……女囚非常非常少，目前我们113区，你是唯一一个。”
“当然，你放心，我们的安保是非常好的，你只需要轻轻一摁，”温蒂抬起手臂，示意苏木一看向她手上那个同样的圆环，“就可以向附近的所有机械警卫发送求助通告。”
她安抚地冲苏木一笑了一下：“不过另一方面也有个好处，就是你可以享用一整个单间和浴室。”
苏木一又嗯了一声。
即使没上过学，毕竟已经来到这里十六年了，苏木一也是知道一点联邦法律的。比如，因为人口出生率断崖式下降而出台的非常著名的怀孕女性适当免刑这条。
这个“适当免刑”，免的力度是颇大的。因而，绝大多数本该去到迪罗特尔的女囚都会选择用怀孕的方式规避量刑。
但苏木一没有。
她垂目看了眼自己右腕上冰凉的金属环，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没吭声。
银灰色的、手指窄度的普通环形，正面有浅绿色的数字显示时间，背面是她在这里的编号。
“DT11411321.苏木一。”
“里面就是食堂了，正好，你赶上了你的第一餐。进来吧～”温蒂笑眯眯地抬臂将手环在通道尽头的大门一侧刷了一下，门应声“嘀”地打开。
温蒂从门外走进去，立刻就被食堂里好些用餐的囚犯一眼看见了。
他们立刻怪声怪调地欢呼起来。
“哦哦，是温蒂——”
“温蒂小姐——”
“呦呼！温蒂医生，你的衬衫真好看！”
在这些穷极无聊、大概看到头母猪都能瞬间兴奋起来的男囚们眼中，温蒂作为一位绝对稀有的迪罗特尔女医师，即使年纪稍微大上一些，也是极其受欢迎的。
因对女医师做出下流言行而禁闭室一游的每天都屡见不鲜。
一见她，好些人甚至马上丢下刀叉碗筷，表情夸张地站起来向她做出隔空拥抱和丢飞吻的动作。
温蒂对此显然早已习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直到随着温蒂往前走，将站在她身后的苏木一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这一刻，鼎沸的人声像是被突然灌入一股急冻的寒流，戛然而止。
这种骤停的安静如同瘟疫，瞬间就在人群中传染了开来。
无数双直勾勾的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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