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惜朝。
叶微澜伸手接住了那个小孩, 入手的重量让叶微澜微微的一顿,因为她发现这个孩子其实还没有她的重剑轻。可是从他的骨龄上来看,其实他今年已经有□□岁的样子了。
显然在之前,他并没有被好好的照顾过, 因此还显出了几分羸弱,甚至是营养不良。
叶微澜知道这个天底下有许多身世可怜的孩子。所以她并没有去主动探究这孩子身后有什么样悲惨的故事, 她只是将这孩子放到了地上,然后抬头望向了那两个气势汹汹的追过来的女人。
两个青|楼女子最是会看人眼色,见到叶微澜这副样子, 她们略微有些踌躇, 随后两个女子扭身就向楼中走去, 竟是不打算下来。
二楼的高度虽然不高, 但是对一个身体羸弱并且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孩子来说,被人生生从二楼踢下去, 这孩子就是不死也是要受伤的。
而那两个女子做这事的时候毫不犹豫, 丝毫没有半点的顾惜之情, 叶微澜微微皱了皱眉。
刚才被人从二楼推了下来, 不过这孩子却似乎没有太过惊吓。他借着叶微澜的力道站定, 感受到自己被叶微澜拢在怀中,他微微红了脸,转而却是十分坚定的退后半步, 与叶微澜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孩子躬身向前对叶微澜行了一礼:“多些侠士相救。”
他一身下仆打扮,可是眉眼之中,却自有几分风骨。看他言行举止也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叶微澜不由细细打量起这个有些瘦弱太过的孩子。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其实已经很是破旧了,不过却洗得发白。与市井之人穿衣时候的随意不同,哪怕是一身破旧的衣服,可是这孩子却穿得整整齐齐。
此刻看见叶微澜打量他,他不由得站直了脊背。视线随着叶微澜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小小的少年脊背挺直,他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有些凌乱的衣裳,微微抿了抿唇,而后才说道:“君子正衣冠。”
其实眼前这个孩子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身份地位上来说都和“君子”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他偏生就是以君子的礼仪要求着自己。
这让叶微澜感觉到了微微的惊诧,身为一只藏剑出身的小黄鸡,君子二字就像是每一个西湖藏剑写在心中的执念一样。而如今见到另一个是明明身在淤泥之中,却始终以君子之风要求着自己的人,叶微澜本就高看他两眼。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尚不满十岁的孩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然而他却还能心中坚持着一份信念,便最是难能可贵。
叶微澜清楚自己并不能救所有的人,可是如果她遇上了,而且还有能力拉那人一把,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如果因为救不了所有的人就一人都不救,那恐怕就连叶微澜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看着这个站着端端正正的小少年,出声询问他:“可是读过书?”
这其实是让叶微澜有些惊诧的地方,毕竟她纵然江湖经验再浅,可是她也知道方才这个小少年是从哪里被人推了下来的。
那样的一个地方,可以有着纸醉金迷,可以有着笙歌凌乱,可是却怎么都不会有书卷墨香。
而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孩子却是有几分像是读过书的样子,这样叶微澜不由得有些惊讶。
叶微澜并不是第一个对他读过书这件事表示惊讶的人,所以那小孩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如实答道:“楼中有官女子,随她们读过几日。”
这座勾栏并不是私营,而是有官家背景,虽然还不比正经的教坊,但是也收押一些获罪的官家女子。
官家女子大多是读过书的,她们日子过得苦闷,偶尔也会教导这个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一两句。
她们的教导自然是十分零散不成体系的,可是这孩子却足够聪明,通过他那些女子偶尔的教学和自己对书本的研读参悟,如今在学术上的造诣也不比那些正正经经读过私塾的人差。
虽然这孩子只是三言两语,但是叶微澜大概能够想象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想要学有所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有的人家条件优渥,可是家中弟子却并不喜欢读书,整日想着撩猫逗狗,招惹是非,而有的人即使身处淤泥之中,却也始终保持着一颗向上的心,这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般的不公平。
叶微澜看着这小小孩从脸上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在这个时候,叶微澜只是心生恻隐。他觉得既然自己遇见了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她就总能为他做一些事情。
想了想,叶微澜蹲下身去,尽量与这孩子平视,而后对他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没有等他回话,叶微澜又问:“你娘亲在吗?可以一起……”
叶微澜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那孩子摇头打断,他咬了咬唇,神情之中带着几份淡漠。
他对叶微澜回道:“去年去世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原因,在说起生死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孩童眼中并不波澜。他说他娘去年去世了,可是却语气寻常,就像是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叶微澜叹了一口气,“生死无常”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这孩子,或许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根本也不需要她劝慰什么。
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于这个小少年的身世与抒发自己遗憾之情,叶微澜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你可入贱籍?贱籍并不能参加科举。”
这孩子知道自己的确是贱籍,在他小的时候是他娘签下的这一身卖身契,才能让他在这里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被生生丢出去。
他知道这是他娘为了保全他性命的无奈之举,可是这样的出身他并不是不怨恨的。如今被叶微澜问起,他只能咬了咬唇,然后有些难堪的点了点头。
在眼中酝酿起了一汪泪水,他扬起头来望向叶微澜,软着声音恳求道:“您真的能带我走吗?”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叶微澜特地问到他的出身,便有能力帮助他取消贱籍,虽然这个小少年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莫名其妙的对另一个人好,但是如果能够摆脱这出身,哪怕是叶微澜别有所图,付出一些代价他也是愿意的。
虽然只有九岁,但是他看多了世间人情冷暖,在心中自有自己的是非曲直与取舍。可是到底是一个少年人,虽然他觉得自己将心思掩藏的很好,然而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还是落到了叶微澜的眼中。
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在故意装乖,想要博取她的同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叶微澜在心中并没有半点责备这个孩子。她知道这是在长久的生活之中,他磨砺出来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叶微澜不欲修剪他这些对外坚硬的刺,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叶微澜永远支持自己保护自己,而并不是依赖别人——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一个读过书也有些心机的孩子,叶微澜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旁人的好意。并不想费心去对这个小少年解释自己的同情心,因为叶微澜知道,这种同情只会让这个小少年更加受伤。
所以叶微澜所索性将她的一时心软说成一场交易,于是她对这个小少年说道:“我们家的管家如今年事已高,少了一个接班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们家做工到二十五岁,二十五岁之后你可以去参加科举。”
叶微澜说的倒也是事实,如今钟叔的年纪大了,早就想为藏剑山庄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管家,他心中已经敲定了几个人选,只是都觉得有所缺点,所以这件事情一直停滞了下来。
叶微澜觉得钟叔与其将就,还不如从头培养一个,不过他们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看这孩子心性,被钟叔教几年,想来便也能担此重任了。
虽然钟叔这样在藏剑山庄一辈子的也有,不过叶微澜却不是那种黑心的老板。她给眼前这个小孩划定的时限是二十五岁,至于他二十五岁之后藏剑山庄的管家又该是谁,叶微澜也并不着急,只打算日后慢慢找便是。
听到了叶微澜的话。那小少年眼前一亮。他仔细地打量着叶微澜,而后恍然大悟道:“您是藏剑弟子。”
叶微澜没有料想到一个小小孩童居然有如此眼力,不过她也有几分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男孩儿如实回答:“之前有几个哥哥跟您穿的一样,来我们楼里出手很是阔绰,我便记住了。”
叶微澜:……
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叶微澜眯起了眼睛,笑得有些危险:“孩子,回去之后你帮我认认是哪几个哥哥。”居然敢逛青楼,看来这些小黄鸡还是皮子紧了些。
叶微澜没有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那人眼中涌起了一片晦暗神色,却是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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