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论道。
西门吹雪并不喝酒, 可是此时他的面前却摆着小小的一坛酒,这酒是为谁准备的,已然不言而喻。
看见了叶微澜的到来,他手下奏琴的动作并没有停, 却是递给了叶微澜一个平静的眼神。
叶微澜在西门吹雪的院子门口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向他对面走去。
在西门吹雪对面坐下, 叶微澜静静的听完了西门吹雪的这首曲子,而后她打开了放在她面前的那坛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藏剑弟子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喝酒, 叶微澜自然也不例外。清冽的酒水入喉, 最先燃起一串热意, 而后却是泛起了梅花的冷香。
这酒极烈, 就连从小就在酒坛子里泡大的藏剑弟子也闲着难以招架,实在不敢轰坛豪饮。
叶微澜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 望向西门吹雪的眼神之中带着几许戏谑。
她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泛起了几许红晕的脸, 然后低低的说道:“如果今天给我酒的不是西门吹雪, 我一定觉得他是一个混蛋。”
西门吹雪吹雪一曲终了, 抬眼静静的望着叶微澜。叶微澜耸了耸肩:“一个君子总不该给一个女孩子喝这样烈的酒。”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 目光落在叶微澜的轻剑上,道:“用剑的就不是女人。”
这是何等的无礼之言,如果叶微澜不了解西门吹雪, 此时此刻她恐怕要被西门吹雪这样的发言气到直接打他了。
然而叶微澜到底了解西门吹雪,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他们拿起剑的时候,叶微澜不是女人, 而西门吹雪也不是男人。他们是两柄剑,既然已经是两柄剑,那又何必在乎性别?
真的是被这个人的逻辑打败了,叶微澜摇了摇头。
“果然是好酒。”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叶微澜由衷地称赞了一声,算是扯开方才那个关于男人女人的话题。
听见了叶微澜的话,西门吹雪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却带上了几分淡淡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只不过这个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
西门吹雪是这样内敛的性格,叶微澜虽然和他交往不深,可是也大概有所了解。在她看来,其实她并不认可西门吹雪“无情”的道。
毕竟藏剑弟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断没有这样压抑自己的。而西门吹雪他要做的,却是在将自己作为“人”的情绪一丝一毫的剥离开去。
藏剑弟子的修心是入世,要有匡扶正义的悲悯之心,西门吹雪的修心则是将自己修成一柄剑,而一柄剑是不应该有多余的情感的。
这是西门吹雪和叶微澜最大的分歧,他们两个人注定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
叶微澜大概可以猜测得到,假以时日若是西门吹雪突破剑道,他将成为无欲无求的神。可惜叶微澜自己要走的路永远不是一条成神的道路,而是一条入世修心之道。
她是“吾道不孤”,他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虽然这个世上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法,但是即使叶微澜和西门吹雪的剑道如此迥然不同,他们两人却还是能够交谈两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若说起在剑道上的天赋,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人相近了。
不,或许还有一位,只是那人远在南海,如今叶微澜还未曾有机会得见。
看出叶微澜转移了话题,西门吹雪直接的说道:“你认识的那位公孙后人?”
对于西门吹雪的问题,叶微澜不置可否,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所谓的公孙传人。
陆小凤没有说错,藏剑与七秀坊的确是故交,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比藏剑弟子更清楚公孙姐妹其实一生并未嫁人,而且也没有什么亲传弟子。
所谓后人,不过是有人牵强附会罢了。毕竟当年安史之乱之后七秀水止珠沉,公孙剑舞到底已成绝响。
往事不可追思,更何况如今已经是数百年后的光阴,叶微澜并不是沉溺于旧事的人,只是如今这冒充是公孙大娘之后的人也并非善类,昔年藏剑大庄主叶英和公孙有旧,叶微澜总也不忍看见公孙大娘之名被这般玷|污。
没错,在之前和陆小凤谈话的之中,叶微澜已经知道了公孙兰的“丰功伟绩”。
公孙兰创建了红鞋子,而红鞋子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只不过劫别人的富,济她们自己的贫。
这样的行径和强盗无异,偏生这些人还要拉上济世救民的大旗,这让叶微澜觉得有些下作。
按照陆小凤的说法,这个红鞋子也说得上是为祸一方了。而且听说她们劫掠商户的时候,商户稍有反抗便会被她们断手割鼻。这样的血腥残忍,还说什么自己是公平正义?
如果这个世间的正义这般廉价,也不会值得有人用生命去捍卫它了。
叶微澜初入江湖之时,叶夫人便告诫她不可行不义之事,藏剑弟子虽是自由,但是义字当头,方才能不堕藏剑名声。如今看有人自持正义却偏行不义之事,更牵扯到七秀名声,叶微澜难免愤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西门吹雪居然这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中的这些微波动。
虽然是赤子之心不假,可是有的时候,叶微澜还是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正义吗?真的是没有丝毫偏颇吗?
毕竟这个“红鞋子”劫掠商户是事实,可是她们帮助了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也的确是事实。
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像大金鹏王朝那样是非分明之事,叶微澜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是在红鞋子这件事情上,叶微澜偏偏有了些许迷茫,她的这些迷茫无法与人道之,却偏偏想和西门吹雪这个“世外之人”探讨几分。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叶微澜的身上,他简直不知道这姑娘为何有这样的顾虑,只是这个小姑娘眼神之中的游离和迷茫太过明显,让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
半晌之后,西门吹雪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就是正义。”
这世间的一切在西门吹雪眼中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他坚守自己的道,并且认为自己是正义。他不断修炼自己的内心使自身强大,西门吹雪从不怀疑自己,正如同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剑一般。
这个世间的公平与公正、是非与正义,本就不是那么好辨别的,而他们要做的。,只是维护自己认为的正义罢了。
所以才需要他们不断修心,提升自身,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坚定,而只有真正的坚定的内心才能驾驭手中强悍的力量。
到了西门吹雪与叶微澜的这个境界,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唯一需要担心与计较的,便是是否内心清明强大,又能否落子无悔。
西门吹雪选择出世,而叶微澜选择入世,可是说到底,各自修心的他们本就是殊途同归。
西门吹雪的话让叶微澜愣住。
她心中有许多弯弯绕绕,也可以说出滔滔不绝的大道理,却没有一个道理比西门吹雪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更振聋发聩。
一个人内心需要有多么强大,才能够这般坦然自若的说出“我就是正义”?在这一点上,叶微澜蓦然就对西门吹雪生出了一种近乎是敬意的情感。
西门吹雪其实不太能够想到这姑娘居然在犹豫这种事情,他手腕一转,开始弹奏一曲和方才并不相同的琴音,这琴音裹挟着无边的杀伐之气,非常容易激起叶微澜心中无限的战意。
而事实上他们本该如此——他们本就应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叶微澜望向西门吹雪,只觉得如今抚琴的男子真正的成了一柄杀伐果断的剑,而他们毕生所求,大概也如此而已。
端起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酒,叶微澜将之一饮而尽。
第二日,就如同金九龄设想的那样,叶微澜他们将计就计,就顺着金九龄给他们的线索开始彻查有关于这位公孙大娘的相关事宜。
他们原本是想要往在五羊城的蛇王那里去,因为蛇王是陆小凤的朋友,也是追查了公孙兰最久的人。
不过此时五羊城中正是酷暑,叶微澜虽然生在江南,却耐不得热,她不耐烦为了演一个戏还跋涉千里,于是索性对陆小凤说道:“何须那么麻烦,咱们便静待片刻,藏剑山庄的弟子自然就会将这公孙大娘查得清楚。”
听到叶微澜的话,金九龄面色一僵。从叶微澜开始参与到这件事情的开始,金九龄就觉得他的计划被人按下“快进”,虽然中间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与步骤,可是却无端的让金九龄原本一个巧妙的布局变得平铺直叙。
金九龄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盛,却拗不过叶微澜的坚定。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众人根本就没有给金九龄说话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在万梅山庄中静待,不多时候,一张写满了公孙大娘生平的密信就这样被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叶微澜谢过特地过来给她送消息的同门,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将这张信件徐徐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姑娘们看没看出来,叶微澜这一路走来——叶夫人教她善恶,引她入世;玉罗刹许她张扬,纵她恣意;李观鱼薛衣人让她知道什么是高手风范,什么又是真正的一生醉心剑道;楚留香陆小凤告诉她人世复杂可是却也告诉她人性本善;西门吹雪是她永远冷静而坚定的知己;花满楼始终对叶微澜待以温柔;胡铁花是她“臭味相投”的朋友;姬冰雁的关心傲娇却暖心;叶微池给予了叶微澜家人的关怀,即使一开始就连叶微澜自己也觉得这关怀让她受宠若惊,也非常的不“中原一点红”;顾惜朝的故事是叶微澜的“留给明天”,毕竟他才六岁嘛现在。
叔想说的是,这是叔第一个塑造成长型的女主,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她遇见了谁,又发生了怎样的事。她会成为真正的藏剑庄主,也会成为真正的正道领袖。毕竟她那么幸运,可以在自己如同一张白纸的时候遇见了那么多那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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