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慰沉。
和之前的十九样商品干净利落的价高者得不同, 这最后压轴出现的这个怜花宝典并没有采取竞价的方式。
从一开始,在蝙蝠岛给江湖中人的邀请函之中就已经言明了,这本怜花宝典的择主方式根本就不是价高者得。
这也是众人感觉到好奇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蝙蝠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为这本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寻找主人。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
这些江湖人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之前的十九个商品的竞拍已经让气氛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有些人暗中不动, 有些人则是歇斯底里。在之前的一番斗富的过程之中,他们比往常的蝙蝠岛的拍卖更加疯狂地抬价。
就像是孔雀展示自己的尾羽,整个拍卖会的人虽然都知道今日的重点并非是在那十九件商品之上, 可是谁又知道那位怜花千面的王前辈又是否会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然后在心中选定自己的继承人呢?
有能够展现出自己的机会, 他们必定要争上一争。
沈十四岁在陆小凤旁边冷眼看着周遭的人争红了眼的模样, 偶尔闲闲的剥一粒花生扔进嘴里细细的嚼。
陆小凤侧过头看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女偶尔的神色并不像是十几岁的样子。至少陆小凤知道, 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是不会这样尖酸刻薄的讽刺世人的。
沈十四眯着眼睛不说话, 唇畔却勾起了讥诮的弧度。注意到陆小凤在注视着她, 沈十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她瞥了楼下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一眼, 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看着陆小凤:“你看看他们像不像一群乌眼鸡?”
陆小凤从桌上捻起了一粒花生米,也扔进了嘴里。他顺着沈十四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半晌之后他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视线, 而后又有所指的对沈十四说道:“昔年听闻沈浪与朱七七前辈都是温和敦厚之人。”
其实沈浪也就罢了,朱七七着实称不上什么温和敦厚。不过这世上总有“夫唱妇随”的说法,沈浪朱七七伉俪情深, 所以陆小凤这么说,倒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他只是觉得很奇怪,像是那两位的性子,又如何生得出这般牙尖嘴利挖苦世人的女孩子来?
这个疑问一旦从陆小凤心里悄然产生,就像是扎了根。
陆小凤静静的审视这个行事怪诞乖张,出现又十分突兀的少女,越看就越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劲。
可是他一时说不上到底有何处不对,于是就只能不说话,而后静观其变。
陆小凤注意到,自始至终叶微澜与原随云从未叫价,他们就静静的在大厅之中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占据了最瞩目的地方,也任由周遭那些目光来回打量。
可是叶微澜与原随云却是寂静的,只恨不能将“事不关己”四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可是他们越是这样越让人明白,今时今日他们之所以来到了这座岛屿,为的就是那一本怜花宝典。
事已至此,那些心存侥幸之人终于只能暗暗咬碎银牙,却因为忌惮叶微澜而终归不敢造次。
场上亦是寂静无声,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主持之人将那本怜花宝典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
他抖开一张巾帕,对在场众人宣读道:“此次我蝙蝠岛受王前辈之托,为他的毕生心血,也就是这本怜花宝典寻一位合适的主人。按照王前辈的吩咐,此次这本怜花宝典并不参与竞拍,而是采用以武会友的形式,最终胜者就能得到这本怜花宝典。最终胜者无论是想将这秘籍为个人所用还是赠予他人,王前辈都绝不干预。”
话音刚落,就有如一滴凉水滴入了热油之中,在场的众人顷刻之间就沸腾了起来。
方才他们还觉得今日自己恐怕要空手而归,毕竟之前的十九样商品已经让在场的很多人展示了他们真实的财力,自然也让另一些人心中萌生了退意,可是当斗富变成了比武,许多人的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这个江湖说到底还是以武为尊的江湖,若是比起武功来,敢上蝙蝠岛走这一趟的,又有几个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全力一搏,他们未必没有希望。
只是有人欢喜就注定有人愁,有一些庆幸自己还有希望,就注定有另一些武功不甚高强的人希望破灭。
然而无论是比财富,还是比武功,武功高强且财富惊人的人就是很容易被双方仇视。
虽然众人都静悄悄的以目光注视着叶微澜,可是心里多少是有几分对叶微澜不以为意的。
毕竟叶微澜也只是一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在年轻一辈的江湖人中她难有敌手,可是放到整个江湖,比较起那些纵横江湖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的人,叶微澜还是有些稚嫩的。
一时之间,众人的心思都活络开去。
如果说方才拍卖的时候场上已经算是热闹,那这一会,真正的波涛汹涌才如期而至。
这一切变化在叶微澜的意料之外,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原随云这一路却并未与她提及,叶微澜微微挑了挑眉,低声对原随云说道:“你倒没有说这是一遭。”
原随云失笑。他伸手点了点叶微澜的额头:“我当时可是拼命捞住你的剑。”
拎着六十余斤玄铁坠海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当叶微澜骤然落入海中的时候,原随云在她身旁紧紧攥住她的手。当时叶微澜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旧事重提,她才恍然惊觉,当时似乎的确有一手一直在托着她的重剑的。
如今她仔细看看,就发现原随云右边的肩膀动作似乎凝滞了一些,怕不是当时被抻到。
心里无端有些愧疚,可是叶微澜很快清醒过来——若不是这个人非要搞那么一出,他们也不会坠海。
无声翻一个白眼,叶微澜横了一眼原随云,用两人能听到却有牙切齿的声音说道:“若是我的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叶微澜在人前永远也是一副端方的君子模样,倒是很少有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撒娇。
虽然是凶神恶煞的威胁,可是在原随云听来却更像是一声娇嗔。他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的人,所以他总是想让叶微澜的任何一点不同寻常全都属于他。
他自然知道叶微澜是极好的人,只是这般的好他却想要独占。
他想要见识到更多的不曾展现人前的叶微澜。
原随云倒不觉得自己的这心理是什么病态,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本来就是就连她的呼吸过空气都要掌控的。
而且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叶微澜眼见着原随云这般毫无愧疚之意,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也是当真被磨没了脾气。
叶微澜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他事事都要与原随云计较的话,那她也便没有什么其他时间做旁的事情了——就一辈子光与原随云斤斤计较去就是了。
眼下除了讨回被坑之后的些许憋屈,叶微澜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叶微澜只能将这件事情揭过,转而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
蝙蝠岛的办事效率果然是极高的,只是片刻的功夫,方才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台上忽然就被收拾的一干二净。那刚才被用作拍卖的展台,也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座演武场。
叶微澜眼见着那台子的周遭被撒上了一层“白灰”。说是白灰,实际上细细辨别开去便可以发现,那是被磨得极细的珍珠粉。
既然已经从这些人身上得了那么多钱财,那么这种能展现自己格调的时候,原随云也不会计较这些小钱的。
撒上了价格不菲珍珠粉,台上的那主持人之也轻声宣布了比赛规则:“虽然这次笔试是生死不论,但是也不好见太多的血,所以凡是出圈或者是沾上些许珍珠粉之人就丧失了争夺的资格。”
他此言一出,登时微解读成了不同的含义。
半晌,有一位后好事之人问道:“果真生死不论?”
主持之人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更多的探讨下去。
在场的人都是老江湖了,很多事情点到即止,本就不需要言明。
叶微澜却是见不得有人这般轻贱生命的。她微微皱了皱眉,只是还没有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原随云握住。
原随云凑到叶微澜身前,这两个人就凑得极近,这时又更近了一个身位。
叶微澜并没有对这样的亲昵表示什么异议,她只是抬眼望了一眼原随云。
原随云虽然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言语却十分冰冷,他只是轻声地对叶微澜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既然敢选择就总要付出代价,阿澜说是也不是?”
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敢上台,那么就生死由命不由己。
原随云一直知道叶微澜是一个十分有正义感,也会怜悯他人的姑娘。这种怜悯让她紧密的与这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也让她这个人十足温暖和煦。
哪怕是像原随云这般阴蛰的不见天日的生物,也会忍不住的向这份温暖坚定不移地去靠近。
可是原随云觉得这份温暖只留给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暂且不论到底江湖风波恶,太过柔软的心肠也本就并不是什么好事。
原随云当然不会去扼杀叶微澜心中的柔软,他要做的只是守在她身边,提醒她何所为何所不为。
原随云并不需要叶微澜在心中生出一个硬壳,将自己包裹起来,因为他就会是她的铠甲。所以,这并不是原随云第一次劝阻叶微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这种时候叶微澜总是听原随云的话的,她微微咬了咬唇,最终没有说什么。从心底里,叶微澜其实是认同原随云的。毕竟这样的江湖比试,从一开始就说明白了规则。
生死不论。这四个字的份量,在场的每个人自己理应清楚才是。如果听到了这四个字之后还不掂量自己的斤量就贸然行事,那么命丧当场也怨不得他人。
世上这样的蠢人太多,难道还要她一个一个的救过去吗?在这个时候,叶微澜与原随云的心理奇异的重合,于是叶微澜就坐在原位静观其变。
蝙蝠岛既然然说了以武会友。自然要想出一套以武会友的章程来。
王怜花这样骄傲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让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去来竞争他的传人,所以这最初的门槛设置还是要高一些的。
而且蝙蝠岛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人太久的习惯,所以让这些江湖人一通乱斗的时间也并不多。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原随云的方式也是十分简单粗暴——他安排了一个人上前去抛砖引玉。
“抛砖引玉“”当然是自谦之词,因为第一个上场的这位也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剑客。叶微澜仔细看去,发现居然还是一个她半生不熟的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明熙手下守卫京城的禁军统领之一。
当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叶微澜还曾经和他们见过一面。
没有想到原随云居然能找来这样的人,叶微澜的手指不由微微的动了一下。
原随云低头轻洒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的江湖大事,我自然要过了明路。”
叶微澜与原随云自小相识,而明熙也是自小在藏剑山庄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么明熙与原随云相识也并不是什么特别惊奇的事情。
原随云能够支撑起这座蝙蝠岛,自然三教九流都打点的清楚。而这官家明路他过得更是直接,非是什么神侯府,也不是什么六扇门,而乃是直接上禀当今天子。
对于明熙来说,他之所以允许了这样的一个岛屿出现,是因为其实他知道,便是原随云不建立起这座岛,也终会有其他人看中这样的生意。
与其让其他人不受控制的肆意贩卖江湖乃至朝堂中的绝密之物,还不如“熟人好办事”。
明熙知道原随云始终是知晓分寸的,而且也算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虽然情谊不如与叶微澜亲厚,却也勉强算是朋友了。
世人都说为君者注定称孤道寡,可是明熙却总要给自己留二三知己。他的选择不多,于是原随云也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这一次事关重大,明熙本就要派人前来盯着。于是原随云索性就物尽其用,直接冲明熙要了他的禁军统领来替他暖场。
在来蝙蝠岛之前,禁军统领万分纠结。他忍了又忍,最终小心翼翼的问他家圣上:“若是此次臣不幸夺魁,又当如何?”
明熙真的很想告诉他,在场的江湖人中卧虎藏龙,就是没有旁人,他的小伙伴叶微澜一柄重剑也能抽得他满脸开花。不过看着那无知无畏的禁军统领一脸的憧憬之色,明熙还是决定保存自己手下之人这些许的天真。
于是他大手一挥,十分豪爽的对他的禁军统领说道:“说你真的夺下了那本怜花宝典,那朕就准你告老还乡,钻研这宝典之中的奥妙。”
那禁军统领先是一喜,转而又忽然露出了些许踟躇之色来。
明熙觉得好笑,于是便问了一句:“将军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手下的禁军统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声且略带羞涩地对明熙说道:“陛下,臣就是拿下的那本秘籍,也是不能告老还乡的。毕竟臣最近刚在京城置办了房产,还欠着同僚们的债呢!”
若是他告老还乡,恐怕就被他的同僚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明熙:我怀疑你是变相的让我给你涨工资,而且我掌握了证据。
涨工资什么的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明熙大手一挥,很快就把这个禁军统统赶走了。
到了蝙蝠岛,禁军统领第一个上场。看着场下的那些戴着面具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人,他一脸傲然的站在台上。
虽然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在江湖之中走动了,但是听着台下的议论之声,他就知道他们已经认出了他。
禁军统领想起当年自己叱咤江湖的时候,还心里有那么一些小激动。
他本就是生的一脸凶相,此刻因为回忆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事情而在唇边带出了几许笑意。
那笑意就显得他整张脸越发的狰狞了,台下的众人理所应当的将这人的笑理解成了挑衅。
半晌之后,便见台下一人拍案而起,提着一柄大刀就向他冲来。
禁军统领微微愣了一下——原来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冲动的吗?在他们那一代的时候,比武之前可是要正正经经的互通名号的。
不过旋即他却释然了,毕竟对方连面具都不敢摘,更不要说什么与他互通名号了。男子汉大丈夫,藏头藏尾的算是什么本事?心中暗暗对那冲上来的人鄙视了几分,禁军统领却拉开了架势,抽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是被他方才那有些傲气的态度激怒的,这样冲动之人在江湖之中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一交手,禁军统领就知道这人是给自己来送菜的,于是他果断出手。
在来之前,他家圣上告诉他不必保留、全力以赴。于是,这位禁军统领三下两下就将这冲上来对他张牙舞爪的小子拍飞。
场上传来的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之声,只见禁军统领的长剑还未出鞘,一剑鞘狠狠的敲在了那人的手腕上,那个人的手腕就发出了一声脆响,最终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对方这样菜却还前来挑衅他,禁军统领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前他在江湖之中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会儿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敢对他出手了呢?难道是因为他离开江湖太久,所以江湖之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传说吗?
这样的认知让禁军统领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惆怅,而他的这一手,却让刚才还在台下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收声。他们惊骇地望向他,很快意识到此人并非什么善茬。
禁军统领不知道,方才那位长刀一出,他们已经在心中对上台之人的身份有了□□分的猜测。在江湖之中武器太过特立独行就是这点不好,是很容易被人猜到自己身份的。
那人说起来也不是禁军统领想象中的无能后生——他非但不籍籍无名,而且还隐隐有跻身一流高手的势头。
而这样的一位种子选手,在他手底下竟然走不过三招。一时之间,众人在心中对他的武力只又有了新的估量。
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之中的武力高强的年轻人就如同雨后春笋,从来都是一茬接着一茬的。而在这样的风气之中,还能十余年不走动江湖却依旧留下姓名的人,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就仅凭禁军统领刚才的那一手,就已然能够吓退近一半儿的想上前一试之人了。
原随云见目的达到了,在唇边又露出一个笑来。他神色轻松地靠在在了椅背上,这样的姿势如果其他人做来总会显得有些许的不够庄重,可是原随云这人无论内里如何,外表总是自带三分贵气的。所以这样的动作被他做来,也端的是潇洒不羁,颇有魏晋之风。
原随云当然不在意旁人是怎么看他的,他只是听了听台上的动静,而后低声的与叶微澜咬耳朵:“我猜这位能再支撑三场。”
在场的众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台上,原随云这般随意也是吃准了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可是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随即就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原随云微微一顿。他知道一个棘手人物上台了——方才他才说禁军统领能支撑三场,这人就默认上台,显现是故意落他面子。
原随云缓缓笑了起来,却无端让人觉得一片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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