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如诉。
叶微澜自然知道明熙有许多苦衷, 他的肩上担着的是一川河山与一方安乐,所以他注定了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叶微澜和明熙算得上一道长大, 她对这件事情都已经是愤慨之极,她的这位朋友更是从小就有几分心怀苍生的悲天悯人。
而且,如今受苦受难的是他的子民,如坠水火之中的也同样是他的子民,唯独那个引颈受戮的勾结外邦之人……算不得他的子民。
可是为了这一个已然算不得他子民的人, 明熙却不得不处置金灵芝。
天下之人惯爱上行下效, 叶微澜纵然远在江南却也体会过这“上行下效”的恐怖之处。
当年她在西子湖畔,有一年整个杭州的菱角价格风涨,往常随意丢弃在水中没有人捡拾之物却忽然变得金贵起来, 一颗菱角到最后可以换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足够一个平民之家一个月的吃嚼。
后来叶微澜才知道, 原来是因为明熙有一次提起想吃菱角, 于是一时之间, 不仅最好的菱角被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而且吃菱角之风在京城之中盛行,逐渐向全国各地蔓延开来。
哪怕是江南水乡盛产菱角, 却也也经不起这么大的需求。而物以稀为贵,到了最后菱角的价格疯涨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一口普通的吃食尚且如此,而像这样人命攸关更牵扯到了家国大业的事情,明熙若是一步行差踏错, 又将给带来怎样的风尚?这期间种种后果。叶微澜可以不知, 可是明熙却不能不想。
早在叶微澜到来之前,就有人将金灵芝的生平查了一个彻彻底底,整理成册送到了明熙的案上。
当明熙知道金灵芝与叶微澜那段渊源之时, 他就知道叶微澜不可能的奇葩就是袖手旁观,所以冥思苦想之下,明熙最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对叶微澜说。金灵芝可以活着,可是杀夫的女子必须死。
叶微澜也是通透之人,当明熙这样说的时候,叶微澜就已经知道了金灵芝可能的命运。
仔细想一想,叶微澜不得不承认,明熙这样的安排对于金灵芝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叶微澜却犹有不甘,她说不上自己这样的愤怒是为何,事实上她也并不是那般的得寸进尺之人。
可是真的太不甘心了,特别是一想起如果换了一个性别就会换一个结果,叶微澜就忍不住气得浑身哆嗦。
虽然叶微澜武力值一直强悍,可是说到底她也是一个时常善良得太过到比寻常女子还不如的小姑娘。
今年叶微澜不过才十七岁,在江湖历练了两年却还没有到麻木不仁的地步。她心中上有许多热血,对这世界还有很多热忱。
初出江湖的时候,叶微澜认识了这世上最爱管闲事的人。于是面对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叶微澜也学会了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看一个分明应该受到褒奖的女子假死偷生呢?
可是她也同样不能去为难自己的朋友,因为知道明熙这样也已经是尽力。作为一个帝王,能够怜悯这世间女子的苦难,能够站在与自己不同的性别上思考,其实与那些一贯视女子为所有物的人相比就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
而且因为明熙身份特殊,是天下之主,他的这种觉醒其实是大安女子的幸事。可是这样的幸运来的太慢,也来得太迟。
如果是迟到的正义,那就算不上是正义,如果行正义之事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受到褒奖,那么就没有办法激励后来人。
而每一个正义之士受到的委屈,都是这个时代的耻辱——是他们身处这个时代之中的每一个人的耻辱。
明熙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纵然贵为天子,可是却并不是事事都可以自专,甚至与寻常人相比,他有更多的束缚与顾虑。
叶微澜知道如今的让步已经是明熙能够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哪怕仅仅是这样,他在朝中也要顶住许多的压力。
可是叶微澜的心头忽然涌上一些不甘,这不甘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直接与明熙道之,因为叶微澜知道这就是得寸进尺。
可是凭什么呢?金灵芝做的事情是确确实实的保护了一城百姓,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女子,又仅仅因为她和那犯罪之人是夫妻,她就要平白被褫夺了本来属于自己的荣誉,甚至只能苟且偷生吗?
叶微澜从来都心中有热血,然而更多时候她却可以做到权衡利弊,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想任性一回。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习以为常”就是对的。
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自己腰间的长剑,直到传来的冰冷触觉,让叶微澜稍微冷静几许。
叶微澜深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叶微澜一眼,而后便向宫外走去。
叶微澜不知道自己今日算不算是无功而返,她只是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
明熙就这样望着叶微澜远去的背影,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叹息,却并没有多言。
他静静的坐着,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他整个人都埋进阴影里。半晌之后,明熙却忽然站起身来,狠狠的将自己面前的一摞奏折丢进了火盆之中。
明熙的屋子中自然烧着的是极好的碳,只是这奏折扔进去之后便是一阵“哔剥”声响,呛起了些许烟雾。
明熙闭上了眼睛,唇畔的笑意却很冷。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堪称男儿,反而都是鼠目寸光又自私自利之辈。
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些官员甚至不如他们上书指摘的一个姑娘。
他们只看到了杀夫的血案,却看不到金灵芝挽救的那一城百姓。
他们只是人人自危,却不会想百姓的离索。
他们叫嚣着想要扼杀一个离经叛道反叛者,因为金灵芝的所作所为深深的撼动了一场婚姻之中女子应当以夫为天的观念。
说的是“警示后来者”,可是字字句句,在他们的奏折之中明熙只看到了自私冷漠与狭隘。
而可笑的是,自己的朝堂居然要交给这样的一群人。明熙的手指动了,动指尖的剑气吞吐,骤然就掀翻了那一盆正在燃烧着的炭火。
已经烧毁了的奏折化为片片飞灰,簌簌扬起,又很快落下。
明熙闭上了眼睛,眼里映出了那人失望而去的背影,心头却忽然下了某种决定。
这个决定做的并不轻易,可是当明熙真正下定了决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朝堂之中准备了这些年,为的或许就是这样的一天。
叶微澜这一路飞驰而来的时候不觉得累,可是当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的这一刻,她就像是浑身都被抽空的力气。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了那座皇宫,再回头望的时候,这座华丽的宫殿就恍若一个沉默的蚌壳一般缓缓地合上,充斥着这世间许多的冷漠。
如坠寒冰。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恐怕也最能道尽叶微澜如今的心情。
虽然自持武功高强,可是叶微澜却也知皇宫大内并非是她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她只是循规蹈矩的走出了这个皇宫,而在走出的那一刻,叶微澜骤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是暖的,带着她熟悉的草木清凉的味道。一双手摸上了叶微澜的眼角,微微用力揉过她眼角的水红。
原随云就这样感受到了自己指尖些许的湿意。
作为某种日后耳鬓厮磨之际才能与叶微澜道之的心情,此刻的原随云是不会告诉叶微澜,他喜欢看她哭的。
可是原随云的这种喜欢也掺杂了霸道,这普天之下能够让叶微澜哭的只有他一人,也只有那一件事。
如果此刻叶微澜抬头望,就能看到将她拥入怀的人眼角眉梢都是许多的不满。
可是偏生原随云不打算让叶微澜知晓,所以他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叶微澜搂在了胸前,就仿佛在安慰一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动物一般。
这个世间如果人人都有死穴,那么原随云之于叶微澜的死穴,恐怕便是待以温柔。
叶微澜与原随云一道长大,早就习惯了两个人之间打打闹闹。这种忽然的温情让叶微澜不甚自在,可是此时此景,就连西子湖畔称王称霸的小姑娘都难得的软弱。
委委屈屈的蜷缩在原随云的胸前,叶微澜也不说话,可是却像是将自己连日以来的奔波与辛苦与失望全部倾泻而出。
总是习惯挡在他人面前,对于自己的伤心与失落,叶微澜算不上是多么坦诚之人。可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却也难得有一个怀抱能够让她很坦诚。
原随云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叶微澜的背脊,半晌才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无奈的轻轻在她耳边道:“多大点儿事儿?出息!”
他这般举重若轻,反倒让叶微澜生出许多种不好意思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从这人怀抱之中挣脱。
可是原随云拥着叶微澜的手却抱着越来越紧,原随云就是这样低低的凑近了叶微澜的耳畔,对她说道:“阿澜,你求求我。”
这样的挑衅换来的自然是叶微澜凶狠的目光,如今叶微澜行事做派已很有威严,可是原随云却浑然不惧,只是不紧不慢的说道:“阿澜,你求求我,我就帮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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