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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LO影像公司在这栋高级办公大厦的第七层。
第七层除了HALO之外,另外还有20多间业务各不相同的公司。
从电梯出来约莫十米左右的距离有一个中庭——这个中庭是整个楼层的公用休息空间:摆有两张台球桌和几张大沙发,供这一层二十余间公司的职员们忙里偷闲时来喝咖啡晒太阳。于是这个休息区便成为了打通办公楼第七层设计美学业、公关传播业、风险投资业、法务业等诸多风马牛不相及行业的友谊之港;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七层的八卦传播中心。
今天盛传的八卦则是——【HALO两名男员工牵手事件】。
上午11:00整开始,这片友谊之港里站了两名男子,气氛怪异。
两人各自脸上的情绪都非常复杂。
更为复杂的现象,是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左边那个是最近新入职HALO的视觉部总监,叫郑一。
是个多金贵公子,传闻里似乎因为爱好摄影所以纡尊降贵地入职HALO这种小庙,来体验“民间疾苦”的。身着的休闲西装剪裁合体,领带夹却歪歪地摇摇欲坠,衬衫领口也被揪成了皱巴巴的样子。
沉着一张脸不时地对围观群众投以怒目。
湿着头发的那个叫陈攻,是HALO的顶梁柱,视觉部副总监。
穿着风格与整栋办公楼的职业性气质完全迥然——质地松软的灰色运动裤在脚踝上方处被松紧收了口,隔过一段肤色是一双黑色麂皮中帮靴;上身则套了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广告T恤,勒出些许紧绷的躯干轮廓来。
可他对此不太在意的样子,只是皱了眉头,将视线随意弃置在落地窗外。
两人的手因为并不情愿而牵强地搭在一起,反而弄拙成巧地营造出了一种松动随意的感觉……看上去像极了在街头闲逛,偶尔拌起了嘴的小情侣——那种日常放松的态度。
侧对着通明的落地窗,上午的阳光又给他们笼上一层澄亮的滤镜——若非各自的嫌恶心情行之于色得过分明显,单看这二人合力呈现出的唯美画面……
着实令人动容。
——“2.1.2-若员工间因无法良性沟通而起争端,发生打架斗殴等恶□□件时,扣除双方月薪的20%之外,加罚闹事双方牵手罚站一小时。”
自HALO的人力资源部出台了这项规定之后,长达一年半之久的时间里,这个四十人规模的公司竟再无因争端而打架斗殴的情况发生。通常是对骂到一半,拳头都握紧的时候,想到司规,就会瞬间把脸一红,偃了旗息了鼓收了兵走了人。
总觉得连出口成脏都变成了一种“我想和你手牵手”的别样告白。
当然公司大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缺钱或者不服管的:今早下了晨会之后,回了部门工位的郑一便给陈攻的头上浇了一整瓶功能饮料,换来陈攻回馈给郑一下巴上一记勾拳。
高手过起招来一向没有废话,明快简洁——连骂都没骂起来,这个架就在众同事还没回过神儿的功夫里,给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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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之所以要浇陈攻,是因为觉得他“脏”。
昨晚9点左右郑一接到“求救”电话前,正在KTV里热着脑门儿扯着嗓子嚎着《狼爱上羊》来逗杨翊开心——杨翊是前面欢脱蹦跑着的小羊羔,郑一自己就是追在小羊羔屁股后面,流着哈喇子的大野狼—— 当时包厢里气氛既微妙又美妙,郑一喝得又有点上头,本来不想被这个陌生来电干扰他和杨翊的“狼羊恋歌”,可摁挂断的时候眼神儿又没对准焦——结果错摁成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声音怯懦:“郑监……这么晚打扰您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我要求救!”
“求救”这个词分量过重,把已经醉得迷迷糊糊的郑一给吓得清醒了几分。
从你侬我侬的翡翠森林里醒了神儿,一边焦急询问着“什么情况?!”一边挤着眼睛示意杨翊——“你先玩儿着哥这儿有急事!”,郑一放下了麦克风跑到了包厢洗手间这处相对安静一点的地方来听电话。
“已经下班三个小时了,可是陈副监还是不让我回家;言语上还对我……有点不尊重。”
“什么意思?陈攻他……”郑一眉头皱紧了起来——“侵犯”两个字在嘴边绕了好几遭,还是换成了“为难”——“……你了吗?”
“对!我用上厕所的借口躲来洗手间,才敢给您打电话……”女生的声音微小,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语气里还有几分焦急:“我实在太害怕了……陈副监不让我回家,还说……还说一会儿让我上他的车……”
听到这里,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抽泣。
听完女生的哭诉,郑一当下脑门儿就整个蒸腾起热气来。
郑一和他名字的谐音一样——格外“正义”,从小到大眼睛里就揉不得一颗沙子,情绪非常浓烈鲜活,爱与憎清晰分明。
脑海中浮现出陈攻腆着一脸怪笑,用他结实的胸脯挡住女实习生逃脱的去路——此般画面之后,郑一顿时心乱如麻又忍不住作呕:一边庆幸着自己刚才没有拒接电话;一边又内疚着“万一自己真没接听就会酿成悲剧”;一边对陈攻的恶行恨之入骨;一边又担忧着女实习生的安危。
猛抽一口烟后郑一压住脾气,让自己发热的脑门儿先尽量冷静下来,他对女实习生道:“你现在也别回去工位了,你直接回家就行!陈攻那边儿——你不用怕,我给你做主,你不用怕!”
女实习生抽着鼻子重复了几次“嗯嗯,谢谢郑监……”之后就挂断了。
这厢郑一断了电话后理了理脑子里的纷乱思绪,绕了绕因为酒精上头而迟钝的舌头,把电话又拨给了陈攻:“你他妈在干什么?”
陈攻自然听得到这边KTV里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没耐心地“啧”来一声之后淡漠地回应郑一道:“我在加班赶工——而你却在蹦迪。”
郑一偏偏见不惯陈攻这幅态度,酒精裹挟着脾气一股冲上了头来,脑门儿于是也烧得滚烫。郑一对听筒吼道:“你他妈对实习生做了什么好事?!”
“别‘你他妈你他妈’的和我说话。”陈攻抱着那副招牌冷漠,轻描淡写地回应着郑一的咆哮:“我留个实习生加班而已——虽然我是‘副’总监,但这点事还不至于需要过问你吧?”
郑一最烦这种自己急得要死但对方却一副“你奈我何”的态度,更中气十足地咆哮了起来:“陈攻我他妈告诉你——你要是敢对那个女生心怀不轨,老子让你在北京混不下去!”
这声咆哮之后外面包厢里杨翊被吓得暂停了音乐。
隔过片刻的安静,电话那头陈攻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用打发难缠小孩子的态度撂下一句“别和我撒酒疯”,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郑一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从脸到脖子红得要死。踩灭了烟郑一再把电话打回去,陈攻那厢索性不接了。
虽然后来再三确认过实习生已经安全到家,可郑一还是对陈攻的“下流做派”格外不爽;以至于后半场局都没能和杨翊好好玩儿下去。回了家之后也一整夜都没睡好,满脑子绕着的都是明天去了公司到底要怎么对付这个“老流氓”。
所以第二天早上一下晨会,宿醉未消的郑一就快步走到陈攻工位旁,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功能饮料倒在了陈攻的头上。
郑一的个性一贯如此——风头大,浪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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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共同就职的这间公司叫HALOstudio,是一间“新锐高级定制”摄影公司。主营业务是专注于年轻人群体的个性化私人旅拍服务。
郑一是HALO的视觉部总监,陈攻是副总监;也就是说,郑一是陈攻的顶头上司。
自郑一入职以来,两人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产生着大大小小的各种摩擦。
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个中缘由大家也能略懂一二。
——HALOstudio从最初起步发展到如今,陈攻身为资历最久的元老级骨干,在原视觉部总监被调离之后,本是最理直气壮升任这个职位的人选。可是就在所有人都差不多已经改口把“陈副监”叫作了“陈监”的关头上,却突然空降而来一个郑一,临门一脚把陈攻给蹬下了台。
狼狈不堪。
心高气傲的陈攻对这个“空降总监郑一”抱有不满情绪,也是合情合理的。
事实上,面对比自己小三岁的郑一,陈攻倒也不至于心眼小到去出手搞什么“职场霸凌”。
没有好感是真的。但既然是一个部门的,陈攻也早做好了心理建设,收拾好了自己“不服气”的小情绪,就配合着郑一一起继续工作了。
唯一算得上“挤兑郑一”的行为,大约就是平日里基本不搭理郑一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所以陈攻虽然又冷漠又叫“攻”,但总的来说个性相对并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郑一则完全相反,个性风风火火脑门儿常年发热,是个典型的大少爷脾气。
——我都主动和你搭腔了,你却在那边给我摆谱,那你就是对我有意见;既然你对我有意见,那我也就一定要膈应你。
没毛病。
于是在从初入职时几次三番向陈攻示好却频频铩羽而归之后,郑一迅速和陈攻站成了对立面——你说A方案好,那我就说B方案更好;你想往东边走,那我就让你往西天去——反正说到头来,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比你小三岁又怎么了,你还不是一定要乖乖任我差遣?
于是事态就逐渐地发展成了今天这样。
这两个家伙能把关系处理到如今这步田地……在秋芒这个局外人眼里看来,除了“都是笨蛋”之外,也再没有别的深刻感悟了。
秋芒是HALO的人资部主理。
今天一大早下了晨会秋芒回了部门办公室来,正吃着热腾腾的关东煮和同事们闲聊着最近大热的小鲜肉,视觉部那边的电话便风风火火地打了过来:“秋主理吗?——郑监和陈副监打起来了!”
千辛万苦夹起来的鱼丸从失却力道的筷子之间脱逃,经由桌面反弹而飞射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感觉到有一丝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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