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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客户约的餐厅在国贸。
车子拐上京密路的时候,安静了十来分钟的郑一憋不住了:“去个什么餐厅啊?”
“牛排店。”陈攻回答。
郑一玩儿着手机皱眉:“牛排店……谁选的?”
“我。”陈攻解释:“我不擅长点菜,所以选牛排店招待他们比较省事儿。”
“哦。”郑一明白了原因,沉吟了片刻又“嗤嗤”地笑起来:“我们怎么跟冤大头似的——推掉别人的案子还得自己掏钱请一顿?”
“是老王的意思:买卖不成情意在。那客户是老王朋友介绍的。”
郑一笑着摇头:“什么破情谊啊,推掉个买卖就能推没了——虚情假意而已。”
“不都是这样么……”陈攻观察着后照镜,转上了机场高速。
刚过了弯儿,陈攻就察觉到大腿上落下一分热乎乎的力道。
“刚在公司……我又冲动了,对不起哈!”郑一的手拍了拍陈攻,“下次我再这样你就揍我,不要舍不得!”
这个动作吓得陈攻差点儿从驾驶座跳起来:“别动手动脚,小心老子把你踹出去!”
郑一立刻抽回手举过头顶投降状:“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你安全驾驶……”
郑一做这个动作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打算表达歉意而已。
遭陈攻如此抗拒,郑一苦笑了起来:“哎……别说你,我也烦我自己这性子……”
陈攻没接话。
或许火气上头的缘故吧?郑一观察到他脸颊有点发红。
“我刚刚气什么你知道吗?我也想跟你出来,可是你不叫我,你叫个小实习生——你说你带她出来干啥?她能帮你啥?”
“你能帮我啥?”陈攻抛回同样的问题拷问郑一。
可这问题没把郑一难住,却激发了郑一的无限想象。他猥琐地笑了起来:“好问题——你需要啥?我郑公子什么不能为你做啊?诶你真不打算考虑考虑我吗?你当我压寨夫人,以后就我罩你了!”
“算了吧,我自己就能罩得了我自己!”陈攻一声冷笑:“跟你?东边放火西边砍人,不出三个月我就一并成逃犯了。”
这话逗得郑一乐不可支:“那咱俩就亡命天涯去!多给劲儿!”
“……”陈攻被他的无赖弄得有点无话可说。
见“亡命天涯”的选项并没有获得陈攻认可,郑一又列举出B选项:“行,不肯和我亡命天涯,那咱俩就安生过日子——家有贤妻了我当然就得收心洗手作羹汤——诶说起来我做饭好吃,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儿?”
“不用。”陈攻拒绝都不带考虑的。
郑一撇嘴:“真没劲!”
“那就对了,早点发现我没劲你就早点换目标去——带那实习生好歹能安静会儿,带你除了聒噪之外没别的用处。”
被陈攻拿来和那疯姑娘作比较,郑一不乐意了:“带她安静?你没听她刚刚哭的——我还以为视觉部出人命了!”
也是。陈攻一回想起方才的场面就窒息。
“说起来,为啥非得带个人啊?”
“老规矩啊:酒局。我要被灌醉了,至少得有人清醒着,帮我叫个代驾。”
还真没想到过这一层。听完陈攻解释,郑一又擅自心酸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嘟囔道:“你还指望她给你叫代驾?人家连口红都不知道该涂在哪儿!”
见郑一一路上执着地论证着“带我比带她好”,陈攻有点想笑。
郑一却早没了调笑的心情,满脑子想着陈攻被人灌酒的画面,就脑门儿发烫,气不打一处来。想了会儿,把副驾的座椅调直,坐了起来:“今天这顿万一要喝酒,就我来替你挡吧,你好好开车——这案子咋回事儿?”
见方才还满嘴跑火车的郑一现在突然认真了起来,陈攻这厢倒是摸不着头脑了。“这案子……他们想要用20万做酒店的宣传,办个活动什么的,拍点儿物料,铺点儿通稿……”
“预算20万?真抠门儿。”
“是啊,所以推了。”
“那部门儿里还有别的案子吗?”
“还有个模特经纪公司的案子:60万做二十个新人的作品照——除了这个,就没了。”
“那今年还真没啥赚头。”
“你还缺赚头?”
郑一当然不缺赚头:“我这不替你忧心嘛——就跟说你别奋斗了,哥哥养你!我刚刚突然想到:你要是过了我家门儿,到时候冠夫姓,你得叫‘郑陈攻’!”
说完郑一就笑得不成人样。
操,是挺好笑。
陈攻别过脸去忍了半天,又转回头来威胁郑一:“你再给我说话流里流气的没点儿尊重,我一拳头攮死你。”
郑一这边也才终于笑累了,嫌弃陈攻:“真没幽默感!——60万的那个案子我觉得不然你也别接了吧:20个人成本下来都得花掉8成,剩下10来万刚够发工资的本儿,屁点儿盈利都没有,你能赚啥?”
HALO的业务部门中层人员除了基础薪资之外,还有业务奖金——扣除掉项目花费成本和公司成本之后,剩下的利润里主要负责人可以抽走三成。
郑一分析的没错,陈攻自己也想到过了:肖恩的这个案子事实上自己根本没得赚……“……其实有预算有80万来着,人家吃八成回扣。”
“真要是80万还有的赚……哎,当社畜真可怜。”
“那你干嘛还来当?”
郑一理直气壮:“我不当我走了那不就没人跟你抬杠了?你不就孤独了吗?”
陈攻觉得可笑:“我落得清净!”
“真绝情!”
“本来就没啥情。”
“你对我没啥情就算了,干嘛连我对你的情也抹去啊。”
“别恶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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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恶心”。
说白了只是不肯信任而已。
郑一伶牙俐齿。好笑的、尖锐的、偶尔也有深情款款的……各种情绪的言辞从他口中说出,陈攻都本能地打了对折来听。
偏偏就是那些字句、那条声线,即使打了对折,挟入陈攻耳道之后还是频频惊起陈攻脑海里铺天盖地的巨浪。
——不可信,不能信,千万别信。
可郑一聒噪,总把那些话反复说着,于是陈攻脑海的那巨浪便层层叠加,终究席卷成一场海啸,摧枯拉朽一般地试图攻占着早被陈攻封锁死死的岸头。
纵使岸头的城池再坚固,抵得过风沙恣肆,抵不过滴水缠绵。
陈攻察觉到了自己对郑一的情绪。
察觉到的时候也把自己惊得一身冷汗,却也不至于不承认或者刻意忽视,只是觉得无奈也无措——郑一像个磁铁,而自己像根钉子;为人所引诱,于是便无法对抗地跌进了烈火深渊。
昨天夜里陈攻做了一个无比荒唐的梦,梦里郑一裎赤着身体被枷锁捆束,隔着牢笼看向外面的自己。对,看的便是自己——在郑一的眼眸中,陈攻看得到的自己穷兵黩武落魄狼狈的身影。
整场梦境里郑一都没有说话,只是游移着眸子,用一种隐忧的眼神望着将他囚禁起来的自己。
“对。”梦里陈攻点着头:“看着我就够了,不要说话。”
“你说的都是假话……等我转了头去,那些话你还会说给别的人听。”
“所以,你别说话。”
醒来后陈攻头重脚轻脑门发烫,站在浴室的花洒下冲了一刻钟的凉水,才把身体里粘稠浓重的不适感消解殆尽。
别说梦境荒唐,陈攻觉得自己也一并荒唐。
陈攻感情经验不算丰富,却是个敏锐透彻的人——也曾经一腔热望地爱过谁谁。可热血付之沟渠心火灭于寒风之后,也早了然了哀莫大于心不肯死。
可荒唐的就是:死了五六年的心,近日却被郑一撩动得渐有还魂之势。
陈攻觉得在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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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场停车库出来时,郑一想起什么来:“我记得这里有家玩具店,一会儿陪我去逛逛?”
被陈攻无情拒绝:“逛玩具店?没那闲工夫!”
“只有那家玩具店里有卖《帽子羊和领结羊》的官方毛绒玩具——我买几只给我的小主人当礼物用!”郑一几步上前用胳膊肘撞陈攻:“不花时间,十分钟解决,行不?”
“一会儿看你表现。”陈攻闪避郑一的肢体碰撞。
郑一听了乐呵乐呵地——“一会儿看你表现”就意味着事情有商量的余地,四舍五入那就是陈攻答应了。舒展着腰肩跟着陈攻屁股后面儿走进了电梯:“你看过吗?《帽子羊和领结羊》,讲的是两只矫情的羊,开着一家咖啡厅,卖牛角面包的事儿——你说逗不逗?”
“逗。”
“哎……你要是我的小天使就好了,我可就能得好好借机讹你一遭——诶?说起来你是谁的小天使?”
不知羞耻地讲着童话故事和“小天使游戏”,陈攻察觉到同台电梯里,路人们的视线已然都集中在这两个“精神不正常男子”身上,陈攻有点不耐烦,瞪了郑一一眼:“反正不是你!”
“我知道。”郑一并不意外:“你猜我是谁的小天使?”
“不知道。”
郑一嬉皮笑脸着唬他:“你的。”
把陈攻唬了一机灵。
郑一当然不是陈攻的小天使——HALO上上下下也有四五十号人,哪那么容易就能抽到这么狗血的签子?郑一卖着关子:“虽然不是你,不过你也绝对猜不到是谁。”
“所以到底是谁?”陈攻一边寻着餐厅一边又被郑一吊足了好奇心。
郑一嘚瑟地摇头:“不能说——说了会被扣奖金的!”
“郑大公子还在乎奖金?”
“怎么?你也好奇?想套我话?想要我给你当‘一日男友?’”
“……”陈攻觉得郑一实在是无聊透顶了。
找到牛排店对服务生报了预定的桌位,落座之后陈攻正好收到客户的消息:抱歉,堵车,可能迟到十分钟,您先点菜。
陈攻回复了一句“不急”和一个[笑脸]。
放下手机,陈攻看到郑一窝在桌子对面,用手机似乎在处理着事务。
“你坐过我这边来!”
郑一瞪圆了眼,抿着嘴收敛自己的猥琐笑容:“坐你旁边儿?为啥?”
“不然你让人客户坐哪边?”陈攻给出一个冰冷的答案。
“哦。”郑一失望撇嘴,乖乖把屁股挪过陈攻身边来:“成天敢对我吆五喝六的……我可是你上面儿的!”
陈攻冷笑:“位置在上面又说明不了什么。”
“总被自己副手瞧不起,我这总监也当得实在是窝囊!”郑一也扛起来了:“诶陈攻我问你:我要做个什么事儿,才能证明我和那些油腻少爷不一样,你才能把我放在眼里?”
“你哪次能把工作做漂亮,不用老子给你擦屁股,我就服你!”
郑一认真:“你说的!”
陈攻认真:“我说的!”
郑一认真不过三秒:“那到时候你让我给你擦屁股?嘿嘿嘿……”
陈攻又冷笑:“没那时候。”
这厢拌着嘴,服务生引导着客户公司的两个人来了。
礼貌性地招呼打完,郑一把菜谱递上:“辛苦您们专程跑这么一趟——啊,毕竟接下来是要合作的,很多细节还是我们当面聊聊,才好给您提供服务嘛!”
郑一的这番话让陈攻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就要合作了?不是来推掉的吗?
客户那边接过菜单连连点头:“客气了客气了。我们这边预算太少,还生怕HALO不肯赏光接我们的案子呢!”
“哪儿会?”郑一笑得礼貌又大方:“不打算接贵司的案子,我们干嘛还麻烦您跑这么一趟?”
点好菜下了单的空档,郑一转过头来给了一头雾水的陈攻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陈攻没看明白。
可是看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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