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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病房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
陈攻在先,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见程慎正翘着一根被纱布裹得紧紧的手指,揪着郑一后脑勺上的绷带不知道在搞什么。
郑一整颗头都被绕了起来,只留了眼睛鼻子两条缝。
站在旁边给程慎讲着CT片子的小护士正拍了郑一后背一巴掌:“你闹什么?”
郑一刚挨了揍,现在又挨这么一巴掌,把陈攻紧张了一下;又不好跟小护士发作,走近些来也质问郑一:“你闹什么?”
郑一眼睛在狭窄的绷带缝隙里露出一点点,滴溜溜地转:“我不追你了,咱俩一拍两散。”
小护士嗅到八卦的气味转头打量起了陈攻。
看得陈攻一身不自在:“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毁容了,不帅了——所以不能耽误你!”郑一的嘴唇被绷带裹着,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你赶紧躺好!”陈攻怒其不乖。
可陈攻也着实有点慌——看这裹编全头的阵仗……郑一怕是伤得不轻。
刚想向那小护士问询具体情况,小护士就皱了眉头苦笑:“躺好什么躺好,赶紧把人带走——小哥儿嘴贼贫,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秋芒问:“他俩现在身体……什么情况?”
“郑……一,是吧?被人敲了脑袋敲昏过去了,急救车上先给吊了一瓶水,没到医院就生龙活虎起来了——不用担心哈,脑震荡检查也做过了,没有;回家乖乖躺完周末就行了——要是不放心,下周二三可以做个复查。”小护士边解释完郑一的情况,又用笔指了指程慎:“程慎——背后有点儿伤,擦两个礼拜的白药就行,严重点儿的就是让人给撅折了手指。人家伤重,倒没郑一这么烦人!”
郑一还狡辩:“我这是给你平淡乏味的工作生活增添乐趣啊姐姐!”
“谁是你姐姐!”小护士笑得花枝乱颤,又拍了郑一后背一巴掌。
陈攻茫然:“那……那保安不是说一地血呢……”
“啥血啊——涂料!”小护士指了指阳台:“衣服在那儿——那外套不能要了,里面的东西都给他掏出来了。”
“涂料?”陈攻心想那和血也不是一个气味儿啊:“这老头子迷糊了……”
“行了赶紧给我拆了——哎呀,这丫浪费的!”小护士放下片子和病例,把郑一头上裹着的绷带绕了几匝解得松松垮垮。重复交代完几句注意事项就嘱咐着“赶紧带走吧!”出了病房去。
逗人用的纱布被拆了,露出侧脸上一片擦伤。
陈攻看着那伤口:“哪个打得你?为了啥子?”
郑一哈哈笑:“你急了?”
陈攻不做声,就瞪着他。
“我看那俩人应该是讨债公司之类的,不然就走黑的!”程慎赶忙接过话头来解释:“我吃完午饭回公司的时候去停车库看了一眼我的摩托,远远地听见逃生通道那边有动静,像郑哥的声音,我就过去了——郑哥被泼了一身红漆,正在挨着揍,我就赶紧过去拦!”
“……讨债公司?”姚嘉人一脸疑惑:“那你干嘛不报警啊?”
“报警哪儿来得及——等我电话打完郑哥就让人捶死了。”程慎理直气壮:“要不是那俩人有棍子,我早掀翻他们了——哪儿能让他们跑了?”
秋芒不解:“郑一,你什么时候又有财务问题了?”
“不是找我的……”郑一笑:“我郑大公子的财力,不去非法放贷已经是为和谐社会做贡献了。那群人是找——”说到名字的时候,郑一有点儿尴尬,转回头向陈攻赔笑:“找杨翊的。”
陈攻愣了。
中午到公司的时候郑一在HALO门前看到有两个人,要进不进的意思;便上前去搭了话:“找人吗?”
“跟你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个叫杨翊的?”那人说话时一嘴臭味儿。
郑一打量了一下这两人:“什么事儿?”
“不用你管!”另一个态度蛮横:“不该问的别问——就说有没这个人?有,就把他叫出来!”
郑一笑了:“求人办事儿不该是这种态度——有,但是我罩着,有事儿跟我说。”
杨翊之前对自己心存不善,郑一没有护他的必要。
可这个关头上郑一揽过注意力,不是充大头;只是见来者不善,郑一不想让HALO遭遇什么莫名其妙的纠纷。
“然后他们就把我叫进逃生通道,说要‘讲讲道理’……讲着讲不过我,就从袖子里抽出甩棍来把我给打了。”——郑一是这般讲解来龙去脉的;但陈攻不用过大脑都猜得到,以郑一的愚蠢个性,他“讲道理”的方式应该也客气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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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手续取完药,陈攻让秋芒先领程慎姚嘉人回去:“我想和郑一单独待会儿——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然后把郑一带上了自己的车。
因为又牵扯上杨翊,郑一有点心虚,回公司的路上郑一一直抵着玻璃窗看着窗外,避免和陈攻有眼神交流。
不过感受着陈攻驾驭的均匀车速,郑一觉得特别心安。
郑一以为陈攻支开他们,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可眼瞅着已经快回公司了,陈攻都没说话。
车子拐进地下车库的时候,陈攻才开口了,声音显得沉闷:“怎么程慎是在地下车库的逃生通道找到你的?他们把你一路拖下了十楼吗?”
郑一“啧”了一声:“非得问!真让人没面子——我那不得逃吗?人家有甩棍啊!”
陈攻想了想郑一从十楼狼狈跑到地下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觉得郑一贱兮兮的:“你不管惹得起惹不起都要惹,惹出事儿了你又要逃——你这不是瓜皮?”
郑一自觉在陈攻面前丢尽了脸面,又“啧”了一声,继续用脑门儿顶着车窗玻璃不肯看陈攻。
不看他,却听他在背后闷声说了一句:“你小子,也挺给劲儿的。”
郑一这才惊得回了头:“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夸我一句?——诶?你……”
——掉眼泪了?
陈攻刹了车,挂了倒挡把车利落地停进车位,解了安全带下了车去开了后背箱翻动着。
郑一还没回过神,平生第一次看见陈攻哭,几乎无异于亲眼目睹了世界末日一般。
把要找的东西拿在手里,关上后备箱,陈攻又坐回驾驶座来。
眼泪已经被要面子的他抹干净了,可余留的沉闷鼻息和通红的眼圈他掩饰不掉,于是他与自己执拗着不肯转过头来,把手里的东西丢在郑一怀里:“你裤子上也都是涂料。换我的。”
郑一“哦”了一声,解了安全带,开始在局促的空间里脱下鞋袜,缓慢地褪起了裤子。
“我没生气,你不用这么不自在。”陈攻点了根烟摁下车窗:“我说你小子挺帅,就是因为杨翊这事儿上,你的态度——我以前不信你是个好东西,今天我信了。”
副驾这厢的“好东西”听完陈攻这番话,却更不自在了——平时胆儿肥,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自己,此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陈攻呼出一口烟,转过头来看着郑一。他脸上的擦伤此刻结了痂;新痂,所以殷红刺眼:“你毁容了,连脸蛋儿这个优点都没了,铁定没人要你了——你还说不打算追我了?”
回想起方才冲陈攻开的玩笑,郑一一哂:“逗你玩儿呢,还追!”
陈攻也笑:“追到啥时候啊?”
“追到你不需要我追了为止。”
“那你追着了。”
“追着了就继续追……”郑一终于四仰八叉地在逼仄空间里脱掉了被涂料沾满的西裤,摸过陈攻的,又开始往腿上套。套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你说啥?”
“没听见就过时不候了。”
“听见了!”
“听见啥了?”
“你喜欢我。”
“我没这么说。”
“意思都差不……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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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你不需要我追了为止。”——郑一是这么说的。
陈攻回味着这句话,又想起某次,也是坐在自己的车里,郑一跟自己说:“特别怕你孤独,想安慰你,想让你知道还有人爱你——哪怕是你的仇人。”
仇人——陈攻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仇人在车里交换着呼吸享受唇齿的纠缠。
陈攻一度觉得郑一复杂无比。每每看向他时,都像是隔了一层被火焰烫伤的空气,抖动着不可捉摸的幻影。让人知道:碰触他,就会引火自焚。
可如今吻着他、在极近的距离里和他对望,陈攻意识到:自己吻的,无非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男孩而已。他莽撞地闯劲你的紧闭的城池里,掬着一抔热血守望着你,给你以一种——只要转头看他,他便冲着你笑的安全感。
一场吻行进至末尾时,筛走了最蒙昧的欢愉,余留着安静。他摩挲着你的脸颊,轻轻地向上划去,停滞在你眉骨处,又转而向下轻轻地拨你的睫毛,于是你又落泪了。
他意犹未尽地抿着你的嘴唇,问你“为什么要哭?”
“怕。”
“怕我死吗?”
“嗯。”
听说保安大叔是这么描述现场的——“一地都是血,怕不是要了命!”
郑一笑了。
这笑惹得陈攻恼羞,他撑起身体坐回了驾驶座去。
并非初经人事,可陈攻莫名地害羞,看都不敢再看郑一一眼。
又点着了一根烟,三口之内陈攻整理好了情绪:“别磨蹭了——杨翊的事儿还没处理完,换好衣服赶紧上去。”
郑一听命点头,穿好衣服却又听陈攻吩咐道:“你去我后备箱拿瓶水来。”
郑一照做,拿完水陈攻还是没从车上下来。
绕到驾驶座郑一把水递给陈攻时,陈攻正叼着T恤下露着肚皮,手里摁着火机,照肚子上烧去。
“你干啥你疯了?!”郑一吓得大叫。
陈攻松口,T恤便耷拉下去,他转眼过来冲郑一笑:“我小时候住山村,村里女人烧脸毛,就是这样——给我把水拧开。”
“你没事儿烧那毛干什么?”郑一一头雾水拧着瓶盖——明明还挺性感的。
陈攻递出两张纸巾,示意郑一倒水沾湿,又盖在肚子上简单擦拭了一下。郑一这时候才注意到:陈攻的肚脐下方,也有一个感叹号。
“你……”了半天,郑一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攻红着脸整理好衣服,下了车来就往电梯方向走去。
郑一在原地呆了片刻,几步追上陈攻去,一脸贱笑 :“你暗恋我多久了——老实交代!”
“滚!”陈攻呵退郑一,把脸始终侧到不让郑一看得见的方向去……
……偷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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