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婳这一昏,到子时才醒过来。
黑暗笼罩大地,巡夜小厮打着哈欠,给屋舍下的灯笼换烛芯。
光火绰绰,树影斑驳,江吟婳翻了几个身,终是难免,听着小塌上传来慎之浅浅的睡眠声,轻手轻脚地披了斗篷,去了门外。
许是晕的太久了,江吟婳脑袋有些疼,打算在花园里转转。
今夜有月,江吟婳踩着青石板路,想的都是父亲白日里与李乾徵刀剑相向的事,她的心很乱,面对这样糟糕的婚事,自己、爹爹、李乾徵,三人都不会快活。
呼。
一阵风声吹过,似有人影闪过去。
江吟婳抬头,机警地环视了四周,见到正前方有抹黑衣在屋顶上跳跃。
黑衣人也发现她了,手捏长剑,步步逼向江吟婳:“看到了不该看的,就得死。”
江吟婳被吓到了,转身就开跑,却被拦腰一抱,飞进了假山丛里的石缝中,与人的身体抵在一起,勉强在小缝隙中藏下。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又是在黑夜中,黑衣人没看清楚,左右寻找了好几次。
假山中,江吟婳心跳加速,扑闪着受惊的大眼睛,紧紧抓着那人胳膊。
“你、你是谁?”
“乖,别动。”
那人压低声音开口,撕下袖角把江吟婳的眼睛蒙上。
听到耳边一片兵器碰撞的声音,乒乓哐当,很是嘈杂,没过多久,动静消失了。
江吟婳扯下布条,不过一刻钟,地上便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场面过于血腥,她惨白着脸,扶着假山干呕着。
江吟婳就被打晕了。
第二日。
“啊!”
府中一片尖叫。
慎之端着洗脸盆的手冒冷汗:“小姐,不好了!后花园死了好多人,听说都是刺客被杀在那里的……”
倏的,江吟婳想起昨夜场景。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回来?小姐你胡说什么呢,你昨晚没出去过啊,早上我醒的时候你睡得可沉呢。”
江吟婳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后颈,看来她是被那人打昏了送回来的。
那人应该知道她身份,才知道她住在哪里,所以那个男人,多半是府上的。
江吟婳穿了件鹅黄色袄裙,外罩大氅,简单梳了发髻,便看见林管家走来了。
“王妃,王爷请您去客堂一趟。”
客堂?
难道是要问昨天刺客的事情吗。
江吟婳稳了下心思,一路考虑,等到了客堂,只见数百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伫立在前,为首的是个气质翩翩的男人,便是李晟宇了。
李乾徵也刚刚到,面上微笑,一双丹凤眼里暗藏波涛,客气道。
“来人看茶!皇兄好歹喝口热茶,再说说这怎么地还带兵来了?”
李晟宇嘴角噙了丝冷笑,转而面无表情地开口。
“军机统被烧了,皇弟知道吧?本王听说那贼人,似乎逃窜到你府上了,来人啊,搜!”
哗!
何迹拔剑,府上的侍卫立马挡在禁军身前。
李晟宇皱了皱眉头,极其不悦。
“皇兄借着这个由头,怕是搜遍了所有王府。罢啦,我若是不给你搜,倒像有鬼了。”
李乾徵笑了笑,何迹便让开了。
禁军兵分十路,前去搜查,而这前厅陆陆续续聚集了徵王府所有人,包括十八个男宠、百名仆人,全部在场。
李晟宇眼中杀气腾腾,但凡是想到烧了他军机统的人便怒火难压,叱喝道。
“那混账烧我军机统时,被有毒的剑刺伤脖子,半个月后会呈现出如蜈蚣般丑陋的红疤!你们,都把衣领给本王放下。”
剑伤、脖子、有毒。
几个词汇聚在一起,江吟婳秀眉微拧,想到了黎健。
人群中的黎健,面不改色,一身白衣,只见身边的众人已开始放下衣领,他手指僵了下,抬了抬手。
“黎健,过来。”
李乾徵招招手,脸上一派轻浮,身子后仰,便稳当地躺在逍遥椅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黎健气质温润,小步慢移,便笑着:“王爷,我来了。”
“没有。”“王爷,这边也没搜到。”“报告,属下那边也没有发现!”
十路禁军不会儿纷纷过来汇报,而李晟宇的目光环视四周,也并未发现脖颈有红疤之人,他眼睛微眯,透出道犀利的目光,尖锐地落在黎健身上……
江吟婳手中冒了冷汗,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踱步过去,宽大的袖摆一挥,噼里啪啦,李乾徵旁边的花瓶被打碎在地!
众人诧异地看着这位素来文静娴雅的王妃。
“一个男宠,居然当众服侍我的丈夫,太不知羞耻了!”
黎健还没坐在李乾徵的身上,便愣了下:“黎健是王爷的妾,本就该服侍,何来羞耻之说?”
江吟婳无尽的屈辱噎在喉咙,指着黎健,气得发抖:“你、你欺人太甚!”
李乾徵一双丹凤眼蒙了些阴鸷,眸光幽幽地睨着眼前身段婀娜的女子,见她涨红了脸,憋着眼泪,不管不顾地拿起花瓶碎片打向黎健。
黎健的衣领被划破,后退几步,竟被推倒在地,江吟婳红唇颤栗:“我要杀了你——”
“小姐!你理智些!”
这可是公然伤人啊,慎之连忙去拉住江吟婳,边上的何迹惊的赶紧大喊。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拉开黎健公子和王妃!”
为时已晚,只见江吟婳的碎片刺在了黎健的脖子上,鲜血汩汩地外冒,江吟婳又挥了几下,伤了黎健的手背。
黎健吃痛,放下衣领捂住满是血的脖子,锁骨左上的部分竟是伤了四条口子。
李乾徵黑了脸,不怒自威,捏起边上的茶盏往地上重重掷下。
“砰!”
茶水四溅,江吟婳后退了几步,慎之赶紧扶住她。
李晟宇径直走来,定定地看着黎健的脖子,森冷一笑:“半月前,你在哪里?”
“那日妾生了大病,自然是在王府。”
“倒不是本王多疑,毕竟徵王府百余口人,只有你还没被检查脖子就先受了伤,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李晟宇转头,“是这样的吗,五弟妹。”
“说来也气,我虽为王妃,可这黎健恃宠而骄,三天两头病着,没给我请过一次安!怎么那日就不把你病死在床上?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江吟婳抓起头顶的金钗就砸去,站在中间的李晟宇连忙躲开,砸在了黎健的身上。
李晟宇眼中闪过一瞬的讥讽,拍着李乾徵的肩膀,苦苦相劝。
“五弟啊,你也别把精力都放在公事上,改多费点心思料理下家里才是。”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带领禁军走了。
江吟婳彻底失了力气,额前渗密密麻麻的汗珠,眼中的跋扈瞬间消失,又是那个安静的女子,立在原地。
“我……”
“你……”
江吟婳和李乾徵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了。
“王爷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江吟婳还有些颤音,想来还没从刚刚的搜查中缓过来。
李乾徵见眼前眉目低垂,规规矩矩的女子,与刚刚那个闹腾的王妃,简直判若两人,她无欲无求地站着,不曾看自己半眼。
不邀宠,不居功。
李乾徵遣散众人,只留下心腹,黎健则跪地,朝江吟婳磕了个头:“刚刚谢谢王妃了。”
江吟婳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去吧。”
李乾徵撤走所有人,无数暗卫戍守周边,眼下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他悠闲地绕着江吟婳走了一圈。
“你既帮黎健遮掩,就已经知道烧军机统的人是他了吧。”
江吟婳不答。
李乾徵眼中笑意不在,脸色越发冷酷,逼近江吟婳,两人不过咫尺之距。
“上一个知道这事的人,已经死了,扔在乱葬岗,或许尸体都被狼豺虎豹啃食完了。怕吗?”
错了。江吟婳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只有这一个,一切都错了!
世人都道徵王丰功伟绩,偏偏是个断袖,毫无争储的可能,所以不与众王爷树敌,但他烧了军机统,这不是暗中有争储之心吗?
她还是不说话,咚咚咚的心跳加速,仿佛快跳出胸腔了。
绝美的脸蛋上血色全无,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有些慌乱,她故作镇定 ,神色惨淡。
“怕。”
瞧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李乾徵蓦的竟觉着有丝好笑,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如神祗般睥睨众人般,将她看透彻,再问。
“为何帮他?”
难不成真是好色,见色而帮?
哪知江吟婳深呼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哦?”
江吟婳抬头,如小鹿般纯粹的眸子,望着李乾徵。
“即使您不喜我,但做了您的王妃也算有些体面。如果您倒下,我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所以会维护王府的利益。”
“即使如此,本王便放心了。这件事,你得烂在肚子里。”
江吟婳安静地点点头。
“后日随本王进宫,参加宫宴。”李乾徵交代完这句,便让她回去了。
江吟婳如释重负般舒了好几口气,朝门外走去,留给李乾徵一抹纤瘦的背影。
望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李乾徵眼皮跳了跳,怎么那般瘦?
“本王不在京城的这半年,你们苛待她了?”
林管家吓得跪在地上:“王爷明鉴!珍馐美味如流水般都送进了王妃那里,岂敢克扣呢。”
“嗯。”李乾徵若有所思,“以后多送点肉去。”
林管家连连答应,其实归根结底吧,这就不是送不送肉的问题,是李乾徵问了江吟婳生活情况的态度,便足以让下人不再敢背后乱嚼她的舌根子。
那厢,江吟婳回了永兴阁。
慎之便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外面,偷偷摸摸地关了门。
“小姐,您平日可不争不妒的,怎么今天偏偏在客堂那么闹?就算您要杀了黎健,咱们也可以联合老爷悄悄谋划啊!”
“好了好了。”江吟婳直接躺在床上,放松了全身,“此事不必再提。我要歇一歇。”
这三天,她见识了好几次剑拔弩张的场面,以前深养闺中,从不曾见识这些打打杀杀的,说没被惊吓到是假的。
有些难以淡定。
她闭上眼,便想起来昨日死的那些黑衣人,也自然想到了那个蒙住她眼睛的男人,仿佛鼻息间还萦绕着那淡淡的书墨清香。
所嫁非人,身陷高墙,她这辈子,难道就只能和李乾徵过一辈子了吗?
江吟婳想了想,她不是觉得李乾徵不好,可他是个断袖啊,等待她的,只有余生漫漫的孤独煎熬了。
休书!她的脑海里猛地跳出这两个字,眼中乍现出一片亮光。
……
第三日。
慎之为端坐镜前的江吟婳打扮,点绛唇、淡扫蛾眉、绾流云髻,就这般淡妆轻抹,也难掩她五官的精致迷人,清丽之极。
着了一袭花卉绣纹的浅绿色棉袍,外罩雪白斗篷,袅袅娜娜地走向府外的马车,被扶上轿,刚刚掀开门帘,她便僵住了。
“王爷?”
李乾徵手执书卷,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顿时,江吟婳便不知道自己该上还是该下了,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车夫出声提醒。
“王妃,您快些坐下 ,要不然这马儿跑起来,会坐不稳的的。”
“等等,我换辆马车。”
“本王是洪水猛兽?”李乾徵冷着脸,冰凉凉的目光看她。
江吟婳摇摇头,这才坐进了宽敞的马车内,她真是没想到那么高冷不近女色的李乾徵,居然会和她同坐一辆马车。
她坐下,便不自主地望向窗外,看着道路旁的景色。
一边的李乾徵余光瞥了眼她,只见她今日打扮的很美,穿着清新淡雅,和那群浓妆艳抹的女人简直是两个风格的。
倒是合他的审美。
车辙子滚滚,一路到了皇宫南门,便下了车,要步行到御花园。
李乾徵想着她是第一次进宫,有些规矩可能不知,便提点了下。
“今日各宫妃嫔会到,王公贵族家眷也会到,你,少说多看,机灵点便不会被人挑错针对。可懂?”
……
身后鸦雀无声。
李乾徵停下脚步,皱眉看了眼身后。
只见江吟婳带着慎之,远远地跟着自己,便袖手一摔,大步离开了,难道离他近点会吃了她不成!
江吟婳摇摇头,不懂李乾徵突然加快步伐是何意,只觉得李乾徵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好男不喜女,离远点也免得惹他心。
惹他心烦,自己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累的江吟婳香汗淋漓,小跑了一路,才到御花园。
几个洒扫的宫人,远远地窃窃私语:“瞧瞧,一看徵王就对徵王妃厌恶之极了,她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呢。”
“王妃又咋样呢,不受宠也就和徵王冷宫的生母那样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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